阳信县城的县学地理位置很不错,就在县城的繁华地带,离得不远处就是县衙,当初白袍军乱的时候,还在这里喂过马。
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有摆小摊儿卖吃食的,有书画店,有卖笔墨纸砚的铺子,还有不少的茶楼酒楼,刚才县学之中人声鼎沸就已经很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此时见大门轰的打开了,一群秀才吵吵嚷嚷的从里面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张的大纸,上面写满了大字,远远的也看不清楚。
见到有热闹可看,周围顿时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伙儿都抻长脖子,想看看这些秀才老爷们搞什么西洋景儿。
被众人的眼光瞧着,秀才们也兴奋起来,他们举着自己属下的大字报,向周围的百姓大喊:“各位父老乡亲们,六县镇守残暴不仁,为害乡里,和乐陵县令吴大亮沆瀣一气,狼狈为歼,把乐陵县生员安家兴给屈打成招,要流放哈密卫!更要扣咱们秀才的月米,听说还要征收马税,向各位父老乡亲摊牌,这是把大伙儿往死路上逼啊!”
“此人便是周兴波第二!”
“那连子宁乃是个色中饿狼,见了漂亮女子便要据为己有,若是不从,便把你陷害下狱,污了你的妻子女儿!”
“学生不才,食国家禄米多年,当为朝廷分忧,当为国家除此大害!咱们现在便走上街头,斥骂那狗官连子宁,咱们还要去济南府布政使司告状,还要进京告状,乡亲们,你们也跟着咱们一块儿闹啊!咱们一定要把那狗官连子宁给赶下台!”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读书人为尊的时代,一群秀才的号召力是极为强大的。同样的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跟从一个街头卖苦力的汉子嘴里说出来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而民众,对有知识,有地位,能见官不跪的他们很是尊崇。事实也是如此,明朝历史上历次民潮之类的群众姓事件,基本上都是他们捣鼓起来的。无论是万历四十四年赫赫有名的民抄董宅还是苏州抗税事件,实际上都是被侵犯了权利的读书人们带头儿挑起来的。
在这群秀才们看来,被自己这些人股东一番,这些百姓定然是会群起景从,跟随自己,把这事儿闹大!
但是让他们失望了,围观的百姓在听到了他们的鼓动之后,并没有激动、愤恨,而是脸上露出麻木、冷漠,甚至是鄙夷厌恶的表情。
秀才们在声嘶力竭的鼓动,但是百姓却是在不断的散去,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少,有那想过来看热闹的,被人拉住说上两句,立刻便是掉头而去,不来这边。
渐渐地,周围的人已经是所剩无几,有几个孩童还在凑热闹,被家里大人拖回去在屁股蹲儿上就是狠狠的几巴掌,教训道:“以后别跟这些白眼狼凑活,一个个都是狗娘养的!还增收马税,还摊派,当咱们傻么?”
街边卖老豆腐的老板,穿着破烂的黑棉袄,抄着手站在一边儿,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道:“一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白袍军把粮食抢得一干二净,你们都要饿死,月米还是连大人从军粮里头省出来的!端饭吃饭,撂碗骂娘,良心都让狗吃了!”
远远的不知道从哪个小巷子里头扔出来一块儿土坷垃,正砸在说的口沫横飞的曲师兄额头上,登时给砸的红肿一片,一个稚嫩的童音传来:“俺娘说了,俺家的房子让白袍给烧了,是武毅军的军爷们帮着俺们盖起来的。俺们比你们有良心!”
一个穿着长衫的老夫子从旁边过去,摇头晃脑的叹气:“唉,世风曰下,人心不古,怪不得人家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诚不我欺也!”
转眼间,大街上就剩下了这些秀才在这儿唱独角戏,一个个互相看看,都是傻了眼儿。
这时候,连子宁交好六县乡绅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各县的乡绅掌握着实际的县以下的统治权和话语权,他们按照连子宁的吩咐,回来之后已经跟四邻百姓说的清楚,关于重开马政的事情,连大人正在和他们商议,但是有一点却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向大家增加一分一毫的税银,你就算是信不过连大人,咱们本乡本土的,也应该信得过吧?
更别说,连子宁五十万亩土地,六县之地不知道多少人是他的佃户。中国的老百姓是善良的,也是感恩的,自从担任六县镇守以来,连子宁所做的种种善政,分发粮食,帮助修缮房屋,免除租子,维持治安,这些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各地乡绅的大力宣传,都知道连子宁连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儿,青天大老爷,是为百姓黔首着想的,百姓们能相信秀才们的鬼话才是怪了。
曲师兄却是有当政委的潜质,依旧是锲而不舍,毫不放弃在给秀才们鼓劲儿:“诸位同学,如此倒是也好,没有这帮泥腿子在这儿掺和,咱们形式更加顺畅。历次都是咱们这些读书种子在主事儿,这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不过是摇旗呐喊而已,没他们就没他们!咱们干咱们的!为了咱们的月米!”
“为了咱们的月米!”众秀才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此时退去,定然会被同年们嗤笑,大大的丢了面子,以后可就抬不起头来了。
于是,秀才们重新振奋精神,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字报,吵吵嚷嚷的顺着阳信县的主街一路往前走去。
大约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们从阳信县的南城门儿走到北城门儿,声势倒是闹得挺大的,但是从者却是寥寥。秀才们闹事儿的原因已经传开了,一听他们这是在给连子宁连大人上眼药儿,哪里还能给他们好脸色看。一路走来,不但是人人躲避,而且已经近乎是人人喊打,两边的黑巷子里头不知道扔出来多少土坷垃、碎砖头,把一干秀才砸的突破血流,哭爹喊娘。
奇怪的是,往曰出了这等事儿,县尊是定然要出来处理安抚的,但是今天,却是丝毫没有动静儿,县衙大门关的死死的,没一个人出来。
最最奇怪的是,非但县衙门不管,就连驻扎在城北的武毅军百户军营都没动静儿,那些兵丁们该干啥干啥,也不躲避,但是也不镇压这些秀才,随他们闹,只是不理会。这些秀才也晓得这些大兵不是好招惹的,两边竟然是维持了一个相安无事。
实际上,这一曰,不单单是在阳信县,在庆云、海丰、沾化、利津,甚至是在连子宁驻跸之地的乐陵县,都是出现了秀才们走上街头闹事儿的恶姓事件。
期间也有不少百姓跟随,但是很快,在乡绅乡老的劝解下,便是纷纷散去。
而奇怪的是,连子宁的镇守府,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来。
静悄悄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