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宁站起身来等着,这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时辰。
此时天边已经升起了一丝鱼肚白,紧接着,便是天光大亮,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快要七点钟了。
尽管已经等了很久,但是连子宁身形依旧是站得笔直,脚底下不丁不八的,这时候,他常年锻炼的优势便是显现出来了,并不感觉多么的疲累。
平复了心境,他心里倒也不是多么的着急,知道这大朝会持续的时间一般比较长,处理的事务极多,一时间轮不到自己也是在所应当的。
他却是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是成为了整个朝堂上的焦点。
奉天大殿之上。
大朝会并不相识后世电视演绎中那样,皇上居中,大臣在两侧,又或者是文左武右的排列,实际上是皇上高举御座之上,坐北朝南,而大臣们则是以皇上为方向,面向皇上,按照文东武西的格局站立,中间留着很大的一条道,泾渭分明。按照品级从高到低的顺序依次站立,便看到以皇上的御座为中心,形成了红、青、绿三条环状带。
奉天大殿极为的阔大,殿中站了上千人也不显得拥挤,而且大殿的窗户都是打开,有风吹进来,也并不闷热,只是难免就有很多人站在角落里,连皇上的脸都看不真切。
兵部尚书,内阁四辅桂萼大人刚刚向皇上禀告了此次参加征北之战的所有地方部队都已经到达了京城,来兵部交回了公文,除了武毅军入驻京南大营之外,其余的都已经入驻了原先京卫驻扎,现在早已废弃丰台北大营,开始整顿。
正德帝点点头,并未说话,便是等着朝臣继续奏事。
便看到朝臣队列中不慌不忙的走出来一个青袍官儿,大约有三十多岁,身材瘦小,嘴唇很薄,一双细细的眼睛,一抬眼便是显出三分苛厉来。
他走到御道中央,沉声道:“臣,礼科都给事中,宋大武,有本奏!”
身为三品侍郎,戴章浦的所站立的位置非常靠前,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便是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头。
明朝置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另负责记录编纂诏旨题奏,监督诸司执行情况;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册封宗室、诸藩或告谕外国时,充正、副使;受理冤讼等。
而一个权势如此之重的职位,品阶却是不高——正德三十年定给事中为十二人,六部各自两人,一人为都给事中,一人为给事中,都给事中正七品,给事中从七品。
这和乐*陵*县县令吴大亮是一个级别,当然,两者的权势就是不可同曰而语了。
所谓科道、科道,这科道便是大明朝的监察机构的总称: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纠察内外百司之官﹐在京受命巡视﹐在外巡按地方,监督州县,考课官吏,纠劾违法行为,整肃风纪。而六科给事中又比于是的权力大的多。
此官职可以说是品卑而权重的典型。而因着人家品级低,一般都是刚刚中了进士不久的年轻人担任,年轻人有冲劲,敢说话,便是说错话办错事儿,影响也不大,都在可控范围之内,皇上也不会过多的惩处,所以就更是使得他们行起事来无所忌惮,很是可以给那些朝廷大佬制造一些麻烦。朝廷中的争斗,都是用御史和给事中们来打擂台,充当急先锋。
戴章浦心下有些不安,上一次因着那个由头儿弹劾连子宁,就有这个吴大亮,却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又跳出来为何?
而且这些给事中,都是被本部的堂官儿掌控着,他们的行为,也多少代表那个部的堂官儿的心思,上一次出了宋大武事儿之后,戴章浦还专门去拜访了一次礼部尚书董其昌,当时他满口答应,话说的很漂亮,现在却是安得什么心思?
他看了看站在自己侧前方的礼部尚书董其昌,见他只是如老僧入定一般,面无表情,心里低低骂了一句老狐狸。
正德帝淡淡道;“讲!”
宋大武清了清嗓子,道:“臣,弹劾武毅军总统连子宁。”
“臣闻,武毅军总统,连员,纵容下属,横行不法,于四月十七,在乐*陵*县中,率人无故屠戮济南府人氏刘某,并杀死刘某府中下人三十七口,尽皆斩下人头,以为取乐。其行径之令人发指,惨绝人寰!乐*陵*县民情汹涌,群情激奋,此等恶獠,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谢天下人,臣恳请,将此獠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祭冤魂!”
此言一出,朝堂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嗡嗡声,他们都是当官儿的,自然知道当官儿的没几个好人,有几个官儿手底下没沾上几条人命?没直接间接杀过几个人?但是连子宁行事如此嚣张乖狂,明目张胆,可就有些让人不理解了。
而且这样做,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大明朝官员,讲究的是一个和光同尘,可以背地里捅刀子下绊子,但是脸上一定要笑哈哈的才行。
正德一听,脸色未变,心中却是已然有些不悦,自从连子宁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之后,他便是知道这个人了,后来他做武官,剿匪,镇守六县,去往扶桑,做的这一幕幕,他都有所关注,看在心里。对于这个允文允武的优秀年轻人,心里其实是很欣赏的,连子宁升迁如此之快,除了戴章浦的运作之外,简在帝心也是分不开的。
但是他此刻却是有些失望,对的,是失望,而不是生气。在这个执掌天下几十年的帝王手中,几十条人命算什么?根本就没有让他生气的理由,他只是觉得,连子宁这样做,做的这样明显,这样难看,甚至有些愚蠢,未免让他有些看错了人的感觉。
心里隐隐也有些不信,这么优秀、出色、知进退的年轻人,会做出这等蠢事来么?
正想着,有一个青袍官儿出列,道:“臣,都察院御史王乔年,有本奏!”
正德面无表情:“讲!”
王乔年朗声道:“臣忝为巡城御史,在民间搜罗讯息,风闻奏事。臣有所耳闻,这半月之间,京城之中多了六家专门经营珠宝首饰的店面,而且各处有些关系的商人富户,都是买到不少上等的珠宝。臣好奇之下,略一打探,竟是发现,这些珠宝,尽数来源于武毅军总统连子宁家中生意,而这些珠宝,都是从扶桑所得。”
“臣弹劾武毅军总统连员,此员去往扶桑,不思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难,却是中饱私囊,并不上报,刻意隐瞒圣上。此等人,若不治罪,岂能明典刑,正纲纪?”
这话说完,朝臣们脸上都有些不以为然,心中暗骂这厮忒不地道。
这年头儿谁不是趁着有权在手的时候拼命的捞银子?去办个职司顺便捞点儿好处这是应有之意,大伙儿都心照不宣的,你非得给捅出来,万一皇上心里一时兴起,要彻查此呢?谁屁股上是干净的?也就是你这等穷御史,并无好处可以捞!
正德帝眉头不由得轻轻拧了拧。
站在一边伺候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林雄奇心里一跳,赶紧低下头来,作为伺候了正德帝几十年的老人儿,他对这位至尊一举一动代表的什么心里都很清楚。皇上年岁已经很大了,轻易不会动怒,也是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这样一个动作,便是代表着他心里已经怒火升腾!
作为皇帝,正德和所有帝王一样,有一个通病——他把天下视为自己的。而理所应当的,连子宁在扶桑缴获的那些战利品,自然应该敬献出来,当然他也知道,这些官儿们总也要捞好处,这些年他也见惯了这些,也懒得追究了。但是你至少是得敬献出来一部分是不是?好嘛!你现在别说是给咱分润一点儿了,连言语都没言语一声儿,悄无声息的都给私吞了!
正德倒不是在乎这些东西,而是感觉到了连子宁对自己的一种藐视!
这是他不能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