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府东门,燃起了无数的火把,亮如白昼。
只是镇远府太大了,东门距离蒙古和女真大营要有数十里之遥,再加上东城墙外就是阿速江,他们也无法巡伺,所以就算是这边儿再怎么亮堂喧闹,他们也是发现不了的。
所有随同连子宁出征的jūn_duì 都已经来到了这里。
东门是一座水门儿,既是一道大门,也是一个大闸,死死的拦住了城外奔腾的阿速江水,在城内,则是一条深广的明渠蜿蜒数百米,在明渠的尽头,是一个方圆数理的宽广湖泊。这里,是镇远府的饮水来源,同时也有一道水流通到位于喜申卫内城的将军府,曲水流觞,在里面形成了一道不错的风景。
而在此时,湖中泊了数百艘大船,上头都蒙着黑布,一点儿都看不出里头有什么东西。
三个卫的一万五千骑兵悉数到齐,他们站在地上,陪着自己的战马,抚摸着在这些最受信任的伙伴的毛发,有的在给它们喂食黄豆,还有的则是靠在自己伙伴的身上,抱着胳膊,闭目养神。有个别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会儿却是呼呼大睡,为即将到来的战斗积蓄充足的体力。
下层军官们不断的在队伍中走来走去,他们对于士兵的行为都不加约束,只是有些实在看不过眼的才呵斥两句。
上万人的庞大队伍,却是并不嘈杂混乱,而是有序的很。
这和另外一边的第十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十卫的女真人们尽管也都排着队伍,但是却是歪歪扭扭的,就像是一条条死蛇一般,他们也是沉默安静的很,但是这种安静,却是那种看不到未来的死寂。一眼望去,多是老弱妇孺,神情灰败,目光呆滞。汉人军官和从女真人遴选出来的忠犬们提着皮鞭,在队伍中走来走去,只要是见到那有些异动的,立刻就是一阵鞭子甩过去,把那女真人打的痛叫哭喊不止。
汉人对于笼络人心或是如何整治人之类的手段从来是不陌生的,第十卫组建已经好几个月了,夏子开也在那些奴隶一般的女真人中培养出许多代言人来。
找到这些人,很简单,只需要在女真人中激化矛盾,然后支持其中的一方,使其爆发冲突,最好再死点儿人那就更完美了。其中沾上了同族鲜血的那一小撮儿人,就成了可以培养的对象。
所谓的代言人,他们已经不再是奴兵了,而是变成了军官,既得利益者。本来所有的军官都是汉人担当的,而夏子开把他们扶植起来,分给他们极小的一部分权力——尽管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也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
当他们看到自己身边同族们的悲惨境遇,再想想自己的时候,就无比的知足,更加勤快的巴结起自己的主子来。
或许是身为同族的原因,他们欺负起女真人来,甚至比汉人军官更狠。而这样的行径,也让他们只能积极地靠拢簇拥在夏子开身边。
这些人的出现,极大的分化消融了女真人的抵抗和不合作的意识,而且也让夏子开对女真人的一切了如指掌,对于这两万奴兵的控制更加牢靠。甚至是他们的出现,也让其它的女真人看到了希望,态度甚至都变得积极起来。
周围三个卫看向第十卫的眼神儿都有些怪异——冷眼旁观,甚至是有些幸灾乐祸。作为武毅军的jūn_rén ,他们对于这个集体有着极高的认同感和自豪感。又不像是高级军官知道的那般通透,于是对于这些奴兵的存在,心里其实颇为不满的——什么玩意儿,这也配当咱们武毅军?
连子宁在一众龙枪骑兵的簇拥下悄然出现,看到那一面风中招展的猎猎大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骑兵们的眼中是又敬又爱,而那些奴兵看向他的眼神则是又恨又怕。
连子宁坐在马上,眼睛缓缓的扫了一圈,凡是被他看到的区域,士卒们都是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杆儿,满眼的肃然。
连子宁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重重的点点头,重重的一挥手。
王大春纵马到来湖边吆喝了几声,那些大船上面的黑布都被从里面掀了起来,原来上面早就有人在,只是未点燃灯火。大船虽然远远不如当初连子宁去往扶桑的时候乘坐的那浮山大舰壮观巨大,但是也是不菲,长度足有三四十米——这个大小,在大明水师只好算作小船,但是同时代远航世界的麦哲伦和哥伦布船队,也不过就是这种规模而已。
若是落在有经验的老船工的眼里,肯定会觉得这种船的构造很奇怪——船很宽,船舷很低,明显是内河航船。而更怪异的是,在船的周围有高高的一道栅栏,足有两米来高,船上就是一块宽阔巨大的甲板,甚至连个舱室都没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箱子就堆在甲板上。
船工们铺好了跳板,而各卫的指挥使早在之前就商议好了,船只应该如何安排,各卫,各个千户所甚至是百户所都已经编了号。每艘船上都竖着一面旗子,上面也用墨汁写了斗大的数字,只需要找编号就行了。
随着连子宁的这个动作,队伍都沸腾起来,三个骑兵卫的骑兵们在将官的组织下,登上了各自的大船。
上去之后,才发现了这些怪异的大船好处,很稳当,空间大,人和马上去很多也不觉得有多挤,而且那些栅栏既能防止人马掉进水里,也能就地拴马。
女真奴兵们也被军官们拳打脚踢的踹上了船,他们待遇可就不怎么好了,人多,船少,一堆堆的挤在一起,让连子宁看了感觉活生生像是也是在这个时代,那些被欧洲人贩卖到美洲去的黑奴们。他们不也是像是沙丁鱼罐头一般被塞在船里去往大洋彼岸的么?
大军悉数登船,连子宁也在侍卫们的簇拥下上了自己的船,他的座舰跟其他的船并无二致,如果说优待的话,也只是上面固定了几把椅子,可以坐着而已。
为了这些船,连子宁可是煞费苦心,他从来就没有满足过要在南岸发展。被人咬一口忍气吞声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反攻女真的计划他很早就有了,而如何过江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所以从稳定下来,行有余力之后,连子宁就下令造船。
不过在这个时代造船,而且是造数百艘不小的船,可不是小工程,何况这里是北地,造船业几近于零,可不是造船业兴盛了几千年的江南水乡。
没奈何,只得降低要求。
船舱,不要了,船舷,降低,甲板,扩大,至于女墙之类的,更是一概废掉。
于是就造出来了这个东西。
这玩意儿,吃水浅,说句实话,很容易翻船,只能在内河行驶,是绝对不能下海的,一场稍微大点儿的风浪就能让船队全灭。而且行驶速度慢,也不好艹控,总之说是有各种缺陷。但是好处也不少,比如说运载量很大,可以比一般的船装更多的士卒货物。另外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便宜容易制造,连子宁征集了数千渔民,又从关内招了不少船匠,就把这些船自己给制造出来了。
几乎是在乡下土作坊里生产的。
反正他要求也低,只在内河活动。
众军登船,船只并没有被占满,实际上,几万大军只占据了大约八成的大船,在其中有一些大船,里面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摞的高高的,外头依旧是蒙着黑布,周围还有板着脸的士卒把守,显然是很要紧。
连子宁船上打出讯号,东门大闸缓缓的提了起来,重达数万斤的巨大闸门摩擦着拖拽的铁链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刺耳声音,随着水闸的提起,水面高出城内的江水迅速涌入,水位开始持平。
在船工们的艹控下,一艘艘船只通过闸口,驶向了外面漆黑浩荡的阿速江。
置身江上,四周都是澎湃的江水,滚滚而过,入眼望去,尽是漆黑,看不到尽头。
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有些旱鸭子开始趴在船舷边儿上狂吐了。
东门城楼上,熊廷弼带着一干留守的将官沉默着,向着连子宁深深一礼。
连子宁摆摆手,微微一笑。
最后一艘船通过了闸口,大闸轰然关闭,所有船只上的火把全部熄灭了,只留一盏小小的红灯笼挂在船尾,避免后面的船只找不到同伴。
船工们不断的划动橹浆,船只开始向北移动。
如果从高空看去的话,只能看到一连串小小的红点,几乎是成直线的方式,在一片漆黑的底色上不断的移动。
阿速江从南向北汇入松花江,船队北去,顺水而行,前进速度非常快。
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能听到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大,就像是雷鸣一般,身临此境,甚至就连和旁边的人说话都需要大声喊得。
所有人都知道,到了阿速江汇入松花江的入口了。
在夜空中无数繁星的照耀下,今夜的可见度其实并不低,若是福余卫和女真联军在这边布置了岗哨的话,一定会发现这支庞大的船队,可惜的是,他们打死都没有想到武毅军在外有十几万大军包围的情况下,竟然还敢大军出动,直扑女真本土!
只怕现在却跟他们说都会被他们当成笑话嗤之以鼻。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更广阔,更加黑暗的漆黑。
连子宁站在船上,放眼四望,只见天上繁星映入水中,宛如坠入其中一般,天上繁星万点,水中亦然,就像是无数的星钻。
此景可以入画。
“好美啊!”野奈轻声赞道
连子宁忽然诗兴大发,有心想作诗一二,想了半天,却也只想出一个‘曰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来。想想是不是再剽窃后世几句诗,就觉得甚是无趣,便也作罢。
这时候的他,已经不需要通过抄诗来获得什么东西了。
他需要的是开疆拓土!
船队驶入了松花江,却是并未一路向北,而是调了个头,转头向东。松花江本就是往东的,这样一来,就又是顺水,速度就更快,一路不停。
一夜呼呼而过,很快,便是天光大亮。
当天亮之后,士卒们才发现,两岸的风景,只剩下了无尽的密林,一望无际的,绿色的密林。林中不时传来一阵阵鸟叫猿啼兽吼声,江水在这里已经变得非常的平稳,船只行驶着,在船边竟然不时还有大鱼跃出水面,极为的肥美。
大江上喧闹起来,见了天光,给折腾了一宿的士卒们也兴奋起来。
有些野女真汉子便是拿出他们看家本事,他们走在船边,手里拿着一根自制的木矛,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盯着河水,等到水下有黑影游过,然后便是极为快捷的一下刺下去。
便看到那一块儿的河水剧烈的翻腾起来,显然是什么东西在奋力的扑腾着,鲜血沁出来,染上了一抹红色。那汉子猛地把木矛抽出来,便看到上面扎着一条足有三尺长的大鱼,被整个的扎透,兀自还在扑腾扑腾的挣扎着,一串串的水珠被甩出来,在阳光下光彩万端。
这汉子使劲儿一抡,把这大鱼重重的砸在船板上,这一砸,肉也软了松了,骨头也酥了,那鱼也不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