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了之后,连子宁对整个燕京城现在的局势,已经是有了一个很直观的了解了。
诚然,以秦掌柜的身份地位,不会知道很多东西,但是一件事儿,从市井这个角度上去看,却是未必不能发现一些平素看不到的东西。连子宁要了解的,就是现如今燕京城的大势,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而不是什么官员的升迁,皇帝的命令。
说了半响,嗓子也快干了,茶水都续了三次了,连子宁也差不多都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了。
他啜了口茶,问道:“这次商队过来,运的都是什么?”
秦掌柜赶紧从怀里取出一份儿单子来递给连子宁,这单子他在怀里揣了许久了,这会儿才有机会拿出来。
这单子很是长,跟一本小薄书儿也似,连子宁抖开粗粗一看,里面东西很多,林林总总,怕不是有三五百种,从现在喜申卫急需的各色粮食的种子,到开采金银铜铁矿需要的器具等等大物件儿,无所不包,甚至还有三千套棉甲和五十套烂银板甲,一百套上好的马甲,这些东西的后面,却都是写着小字儿,连子宁一看就知道是城瑜的字迹。
原来这些甲胄,大部分都是老泰山从兵部走路子批出来的,而还有部分,则是寿宁侯张燕昌送的。
连子宁默默的看着,心中却是微微感动。
还是自家妹子细心啊,这么多的东西,如此林林种种,要准备多久,要多么细心才能做到一丝不漏?
这些东西的价格,当然是比不得自己源源不断运进京城的各种奇珍异宝,山货金银,但是这心思,却是让人心中熨帖啊!
粗略看完,连子宁便把这份单子收了起来,又道:“来之前,城瑜可叮嘱你什么了么?”
秦掌柜赶紧道:“有说的,伯爷不问小的也想说来着。小的来之前,大小姐叮嘱过,说她最近,要去扶桑一趟。”
“去扶桑?”连子宁诧异道。
“没错儿,大小姐说,伯爷您运回去的那些稀罕物事,实在是太多了,燕京城乃至整个北地,已然容纳不下,有些东西,价格都开始往下降了,这个小的清楚,小的现在管着连氏的几家珠宝店,那店里客人,确实是少了不少。大小姐说,扶桑人傻钱多,金山银海一样,而且对我大明人文极为推崇,他们有钱,也舍得花钱,这些东西,定然在那边儿能卖出比大明更高几倍的价钱来,咱们在扶桑也有根基,去那边行事也方便。”
提起扶桑,连子宁无端端的便想起了那段在扶桑的岁月,那一次异国之行,可以说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转折,没有之一。若是没有从五岛氏那里得来的那一枚始皇帝传国玉玺,自己按部就班的继续升官儿,就算是有戴章浦和张燕昌的照拂,只怕也是远远走不到这一步,别说获得了东北这么大的一个局面,就算是官位,只怕也在三四品之间晃荡。
扶桑,这是一个在自己的印象中几乎已经要被淡忘的名词,不知不觉间,远渡扶桑,已然经年了。
尽管那里还驻扎着自己的一支部队,尽管那里自己还有一座城池,每一季,还都有银海一般的金银从那边儿的流过来,变成武器兵甲,变成辎重粮饷,不断的给武毅军输送血液。
扶桑风物,立花雷神,筑前白梅,丰臣秀吉,江梨野奈,柳生宗严!
这些,似乎都已经淡忘了呀!
这一刻,连子宁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却是如闪电一般,稍纵即逝。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捕捉到了一条对于自己将来的未知之路有极大的裨益和帮助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却是转眼无踪,无论再如何去想,却都是想不出来!
皱眉苦苦思索了许久,连子宁终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不过他倒也不是多么沮丧,恰当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来的。
他对秦掌柜说道:“回去你跟城瑜说,她要去扶桑,这事儿,我不拦着,只是,一个女孩子在外,却有许多不便,让她带上足够的人手,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就去找清岚,清岚是有办法的,另外,出发之前,去京南大营找刘良臣,找他要些精干的人手。出海之后,先去威海卫一趟,让他们派战船护航,我待会儿给你写一封信,我和那儿的将官倒还是有些交情,相比他们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秦掌柜笑道:“小的都记下了,伯爷兄妹情深,当真让人艳羡。”
连子宁笑着摆摆手,忽然话锋一转,道:“城瑜要去扶桑,我可不能让她空着手儿去,正好,此次征北,发了点儿小财。”
他指着那副山谷道人的《砥柱铭》问道:“老秦,你是行家,且看看那副字儿值多少钱?”
秦掌柜刚才都寻思了好久了,这会儿立刻报出价格来,道:“若是在京城里找到好这口儿的买主儿,至少是二十万两银子!若是拿到南直隶和江浙去卖,还得加十万!若是拿到扶桑卖,寻一个爱好字画儿的大名,少不了八十万两!不过小的听说,四川蜀王府的世子酷好此道,尤其是痴迷山谷道人的字儿,这幅字若是拿到他那里去卖,可不知道要换来多少好处!那就不是银钱可以计数了。”
“好,这话说得是对极了。”连子宁拍手叫好道:“原来你都看过了,那你就都说说!”
“得嘞,您那!”一说这个,秦掌柜来了精神:“您屋里这器具摆设,无一不是上上之精品,而且都是有年头儿的老物件儿,用句咱们行当里的话说,这都是有灵之物了!这些东西价格,每一个低的!这八幅字画,砥柱铭刨开,咱刚才说,除了这幅之外,其他的七幅字画,每一个也都不低于七万两银子!这多宝格上摆的东西,您瞧,这十来件儿,都是先秦之后,蒙元之前,其价格,大都在八万到十三万之间浮动,高也高不了多少,低也低不出这个价儿来。至于这三件儿,却都是先秦的老物件儿,乃是夏商周三朝,这东西,已经不能叫古董了,改叫宝物!”
“尤其是这个鼎!”秦掌柜走到多宝架前,口沫横飞道:“若是咱眼还没瞎,能看得出来,这鼎,乃是当年商朝武丁大王为了纪念他的王后妇好率五千大军出征夷狄大胜而归,因此铸造的此鼎,这玩意儿可值钱啊,用无价之宝来说,也不例外。至于是多少钱,小的可说不上来。”
连子宁微微一笑,一指房子里面摆设的这些东西,笑道:“这次征北,收获良多,这些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更多山货兽皮等奇珍,这次你回去,这些东西,便都带回去。在我这儿,这是死物,在城瑜那儿,这东西就活了。”
秦掌柜赶紧应了,又说了一阵儿,秦掌柜便是告退,他乃是那种极有眼力见儿的人,自然知道这会儿自个儿不应该留在这儿了。
————————分割线————————第二天一大早,商队的住地就陷入了一片沸腾之中。
他们居住的所在,乃是一处极大的院子,镇远府南门儿往里走半里路往旁边儿一拐就是。
镇远府里面还没完全规划好,里面一个百姓都没有,除了jūn_duì 就是jūn_duì ,里面空地极多,在一些地段儿,却是建起了一片片的房子,这里本来是当做军营用的,只不过后来重新规划,所有的军营全都围着大校场,这里自然就空出来了,正好给这些商队居住。
而这会儿,院子里已经是人声鼎沸,虽然是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的功夫儿,但是各加商队的房间都已经是点上了灯,灯火通明,照的里外通透。各家此次出来的,能管事儿主事儿的大掌柜的,都是已经早早的起来,那些伺候的小伙计更早的就已经端着洗脸水,毛巾把子等在门外了,一声招呼,进去伺候这些老爷们净面梳头,穿戴整齐。更有的那讲究的,尤其是江南富庶之地来的掌柜的,还着人给自己喷上香水,浑身上下的衣服,更是早前一晚就已经用熏香熏了许久了,这会儿大袖摇摆之间,便是一股想疯扑面。
那些北地的掌柜便是暗地里骂一声胭脂粉气!
不过此乃是两地民风所异而至,却不是这些南地掌柜的故意卖弄,而是南地风气便是如此,六朝金粉地,纸醉金迷,在大明末期的民风,也是极为的奢靡。
能让这帮子人起得这么早可不容易——这些平曰里在自己的商会里都是大爷,一个个手腕儿高,人头熟,脸面大,就算是背后的大老板也得敬着几分,这些大爷们平曰里可是睡得晚,起得更晚,而且每天晚上都得两三个丫头子陪睡。来东北这一趟,丫头是没了,一路颠簸,睡得比谁都香!也没见平曰里睡硬板床直叫唤浑身疼的那摸样儿!
之所以起这么早,盖因昨儿个晚间连子宁着人来传话了,今儿个卯时中也就是后世的早晨六点,在将军府召集大伙儿开会,都得准点儿过去。
这却是有些出乎大伙儿意料,没想到这武毅伯做事如此雷厉风行,他们本来以为这一次免不得又要跟以前那般,被拖个三天五天——这还算短的——碰上那不厚道的,十天半个月的也是有的,他们本来都已经存了送上些钱找人行行方便的主意了,昨天那位洪大人,不就是上佳人选么?
却没想到,刚来到这儿,第二曰就召集大伙儿议事!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都是高看了几眼。
这等大事,自然不敢怠慢,都是早早儿的起来了。
起的似乎有点儿早了,他们便都是笼着袖子站在大院儿门口等候,东北深秋,清晨的风冷飕飕的刮得人哆哆嗦嗦的,但是却没一个人抱怨,能尽早被差事办完,赶紧回去,这就是大伙儿最盼望的了。
他们有的自个儿站着,有的却是三五个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神情很是诡异。
大伙儿都在猜测着这一次武毅伯使出什么手段来。
反正算来算去,无非就是从大伙儿口袋里掏银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