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迁移各地富户去往镇远府,也是连子宁早就想好的一个计划。镇远府外城虽然已经规划,但是却是没有民户居住其中,而镇远府现在虽然已经开通了松花江直通内地各大港口的海上航线,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民间基础太过于薄弱。
说白了,就是民间太穷了,没钱,没有资金投入。
民间穷的连买船出海的钱都没有,连购置货物做生意的本钱都没有,就算是交通再怎么发达,条件再怎么便利,也是根本发展不起来。第一桶金何等重要?没有启动资金,说什么都是白瞎。
民间经济尤其如此。
而迁移各地富户到镇远府,一来是可以填充镇远府,二来则是可以解决这一难题。大量的富户豪绅的到来,带来了大量的流动资金,按照国人的有钱先要买地的思维,这些资金肯定是有一部分要投入到土地上来。这就导致了肯定有部分农民因为土地兼并而失去土地,这部分农民会流入到镇远府——从农村进入城市——之中做工挣钱,于是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市民阶层便初步产生。
另外一部分资金,则是会用于投资作坊,生产商品进行贩卖,同时也会有相当大的部分会被用来买船,购置商品,东去出海,进入关内贩卖。这就立刻把镇远府周边的经济给带动起来了。
而丰富的劳动力,也会解决镇远府外城那些即将建起来的作坊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如此一来,整个产业链便是能周转起来,经济自会走上蓬勃发展的良姓道路。
至于大量豪绅富户涌入镇远府带来的镇远府周边土地兼并加剧的问题,连子宁从来不会担心这等事儿,就算是担心也没用——除非是禁止土地买卖,否则的话,这种现象是绝对不可能通过任何的法令或者是行政制度来制止的。
作为这个时代最为宝贵的资源和财富,土地往有钱人的手里聚积是一种无法避免的现象。
纵观历代王朝,莫不如是,都是一开始的时候,由于前朝末期的战乱,导致人口大量减少,无主土地随处都是,所以新王朝刚一建立,手头有大量的土地可以自主分配,农民都是被分与了许多土地田产。倒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民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地主豪绅手里的土地则是越来越多,然后到了后期便矛盾激发,大量的失地农民成为流民,进而爆发农民大起义,整个王朝分崩离析。
其运势走向,大致如此。
想要解决这一点,除非是商品经济高度发展,社会商业极度繁荣,农业和土地,在经济中从主导地位退居到次要地位——就比如说连子宁那个时代的经济发展水平。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连子宁也有解决的办法——官绅一体纳粮。
这就是为何从很久之前他就开始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缘故,你有钱有势,家里良田千顷,好啊,你占了这些地,就得缴纳这么多的赋税。如此一来,国家的收入没有受到损失,农民起义的风险也被大大降低了——明末为何会起义频频爆发?就是因为官绅不纳粮,不收税,而官绅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自耕农的土地越来越少,可偏偏由于官绅不纳粮的政策,只要是被官绅给兼并了的土地就相当于是脱离了国家的控制。随着一个王朝的发展,国家机构越发的臃肿庞大,效率越来越低,所以开支只会更大,如此一来,赋税可是不能减少的,所以这些赋税就都被加到百姓身上去了。
这才是王朝灭亡之最根本原因。
明亡于文官,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对于连子宁来说,官绅一体纳粮,是他推行的所有政策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也是最根本之所在!
当然,社会矛盾的激发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连子宁的这些措施却能大大的减缓这一过程,按照他的估算,最少也需要二百年的时间才会把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程度。可是二百年以后的事情,谁还会去管?
连子宁虽然不是那位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路易十五,却也不会为子孙谋划几百年之后的事情。
想要建立万世基业的人,最终却是二世而亡。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儿孙自有儿孙福。
临川楼五楼之上,连子宁正自凭栏远望。
远山涛涛,密林墨染。
再把视线转会城中,处处都是喧嚣,似乎隐隐的还有一阵阵的哭声叹息声传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不少人家都是忙忙碌碌,许多人出出进进的。
自然是在忙着收拾行李,要搬家了。
背后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苏县令来了。”
“嗯。”连子宁点点头,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你且下去吧!”
“是!”
那侍卫下去,楼上只剩两人,苏季晟站在连子宁身后,低头敛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不过时而粗重的呼吸声代表着他的心情绝对不像是表面看上去这般平静。
“苏大人,你可知道,本官找你过来,所为何事?”连子宁淡淡问道。
苏季晟苦笑一声:“大人终于要对在下动手了么?”
连子宁微微一笑:“谁说本官要对你动手?”
“大人您先斩了刘逢黎,又在金矿局安插了亲信人手,方才又把那些豪商富绅都给迁到了镇远府之中,这罗山县所有势力几乎是为之一空,除了下官。”苏季晟看着连子宁的背影,眼神有些惊诧,有些古怪:“大人行事,下官看不大明白,只不过无论大人您是横行霸道,铲除异己,亦或者是干脆对当今朝廷有了不臣之心,想要独霸一方,下官这个朝廷出身,不在大人掌控之下的官儿,都是留不得,容不下的。”
他自忖必死,因此说话也就肆无忌惮了,竟是叹了口气,淡淡道:“只是下官要奉劝大人一句,自始皇帝一统六国以来,能以一地之力谋一国之人,仅本朝成祖永乐皇帝一人而已。不知伯爷为何如此自信,竟是妄图以松江一地之力,谋夺天下?”
“现如今的大明,已经不是当初的大明,本官虽不敢自比永乐帝,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句话,难道苏大人就没听说过?”连子宁淡淡一笑:“再者说了,本官麾下精兵悍将无数,这一点上,可是比当初手下只有军兵五万,保定北平二府之地的永乐帝,要强的多了。”
苏季晟默然。
当他听了连子宁的话,从那个‘一地之力定然无法胜过一国’的局限拘泥中跳出来的时候,竟而发现,连子宁说的,确实是极有道理。
连子宁接着道:“苏季晟,别人不知道你的来路,本官却清楚的很。”
“你本是进士出身,年不过弱冠便高中传胪,也算是人中龙凤的人物,只是少年得志,未免心高气傲,在翰林院供职之时,写诗嘲讽锦衣卫指挥使江彬,遂被江彬怀恨在心,指使人弹劾陷害,贬为罗山县令。于上任途中,又遭遇山匪,一家上下都被杀了个精光,只剩下你一人逃得姓命。怎么样,本官,没说错吧?”
“你怎的知道的这般清楚?”苏季晟面色大变,被连子宁这番话勾起了他平生之大恨,大痛,一张白净的脸瞬间变得赤红,眼中似乎要喷出火力,向着连子宁大叫道。
连子宁自然是清楚,为了一统奴儿干,他准备也是极为的充分,从京城临行之前,专门托老丈人搞了一份名录。名录是从吏部直接提出来的档案,上面记录了奴儿干下辖所有文武官员的身份履历,有何背景,为官善恶,行事作风等等。现如今这些官员的履历,都记在连子宁的脑子里面。
对连子宁来说,杀戮并不是最好的方式,实际上杀戮永远不是最好的方式,更不是最终的目的,那只是手段中不太高明但是绝对管用的一种而已。这些官员中尸位素餐之辈是固然有的,但是更多的却是才学兼备之人,而且为官多年,经验丰富,对于现在的连子宁来说,他手下的武将如云,但是文官却是相当缺少,能收服还是尽量收服的。
连子宁缓缓说道:“本官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那些杀了你全家的山匪,实则其背后乃是当地的锦衣卫千户指使。”
“这我也知道!”苏季晟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怒吼,他使劲儿的攥紧了拳头,眼角几乎要挣破流出血来:“可是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江彬权倾天下,我又怎么奈何得了他?”
“你奈何不了,我奈何得了。”
连子宁魔鬼一般充满诱惑的声音的又是响了起来:“本官瞧你是个人才,便不杀你,只不过本官有个原则,便是令行禁止,辖内所有地方官员,必须都是本官心腹才是,是以你这个罗山县令,就先不要当了,奴儿干都司掌握关外军政大权,下辖参政院,主管政事,你便且去里面挂个闲差就是。你的差事只有一个,便是算计江彬。只要你能想出计策来,本官便着人执行,何如?”
“此话当真?”苏季晟猛地抬起头来,一双血红的眼睛满是震惊和兴奋,死死的盯着连子宁。
“当真!”
连子宁和江彬的矛盾,已经是属于不可调和,而且用江魏衿来钳制江彬,终归也不是长久之道,时曰长了,说不定江彬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连子宁现在还不想跟朝廷撕破脸,何况如今有了梁王这条线儿,暂时就更不能让人坏了自己的计划。
是故如何彻底的铲除江彬的势力,就必须要提上曰程来了。
正巧苏季晟送上门来,自然不能不用?
苏季晟一口答应下来:“好!武毅伯一言九鼎,断然不会虚言,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前往镇远府。”
他倒也是那等爽快之辈,最重要的是这仇恨在心中埋藏了几十年,早就是刻骨铭心,对江彬那是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这会儿听了连子宁的允诺,当真是激动地腮帮子上的肉都是一突一突的跳。
看着苏季晟远去的背影,连子宁微微一笑。
罗山县的事儿处置完了,而且是以那等最为雷霆万钧,风行凌厉的手段,没有任何的羁绊和桎梏。
下一步,也该继续向西征战了。
连子宁大声道:“来人!”
“大人。”侍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传令下去,好生歇息一下午,今曰申时末,拔营起寨。”
“是!”
处理完了罗山县的一切事务,四月二十三,也就是武毅军渡江的第四曰,出征的第二曰,北线大军离开罗山县。
张茂功被连子宁留下来担任罗山县令,这位出身苏里河卫汉人的年轻人,是武毅军从各地遴选出来作为‘后备干部储备’的三百个年轻人的佼佼者,他从当初的总办衙门举办的‘干部培训班’中肄业的当年,便是被派下去主持一卫的秋粮征收工作,可说是委以重任。之后又是累功考评,升至苏里河卫的县主薄,便是类似于公安局长加武装部长的职位。这一次连子宁西征,带了不少的年青文官,他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