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心中怫然不悦,若是换做前些曰子,阿敏如曰中天,说一不二,万事独断专行,说不得就得对俺巴孩大加训斥。只不过阿敏刚刚遭遇了一场大败,心里戾气也去了几分,而且此刻正是威望动摇的时候,此刻也是需要笼络人心,安抚诸将,却是不适宜用这种激烈的手段。
他强自压下对俺巴孩的厌恶,淡淡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若是换做一般人,说不得就给直接吓破胆子了。咱们女真人给武毅军打怕了,却正是需要拉克申这等莽汉粗人才成。”
俺巴孩心中自是不服气,不过终究也是不敢和阿敏顶嘴,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阿敏沉吟片刻,问道:“城外有多少兵力?”
“这个?”那汉子有些目瞪口呆,讷讷道:“小的来的时候,拉克申大人并未说什么,胡雅克大人提了一嘴,说是大致有三万人,步骑参半。”
“这个拉克申,当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阿敏也是不由得在心中抱怨了一句,又问询了一些问题,便是让人把他带下去休息。
这汉子说这话都快累得睡着了。
阿敏走到桌子后面坐下,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似是自言自语道:“之前并未料到武毅军会偷袭嘉河卫,不过以防万一故,城中我留了一万五千汉狗奴兵,还有两千女真兵。不过这些女真兵,泰半是野女真人,能有几分战力,着实难说。武毅军有三万兵,看似不极多,不过考虑到他们火器犀利……”
他这般自言自语了许久,俺巴孩又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却是有些不耐烦了。
自从接到了嘉河卫被他偷袭的消息之后,他心中便是一直烦乱无比——关心则乱。
那里有他唯一的亲人,也是最为牵挂的人,他父亲早丧,是刚毅将他一手抚养诚仁,又是他托关系把他送入金国汗廷军中供职,从而有了后来的似锦前程。而现下,刚毅就被困在嘉河卫中,以他在女真人中的声望地位,若是被俘,等待他的会是怎么样的命运——俺巴孩都不敢想了。
其实,他和阿敏也还有些亲戚关系的,俺巴孩是刚毅的侄子,而阿敏则是刚毅的外甥,关系还挺近,按年纪算,俺巴孩应该管阿敏叫一声表哥,只不过这二位谁也没拿对方当自己兄弟就是了。
他闷声道:“阿敏,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去救援?”
阿敏瞧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怪异。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决然道:“救,必须要救!”
“啊?”俺巴孩却是没想到他答应的这般爽快,不由得一怔。
阿敏心里却是一阵苦笑,跟俺巴孩一样,他也有不得不救的理由,而且都是因为那个人——不过跟俺巴孩不同的是,俺巴孩是一心想着把自己的叔父救出来。而阿敏最怕的则是刚毅落在武毅军手中,以刚毅在海西女真中的威望,他逃出生天那一刻,便是阿敏败亡之时。从此之后,在女真人中,再无立锥之地!
所以他一定要回援,能把刚毅救出来就救,若是救不出来,也一定要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从不后悔的阿敏现在也有点儿后悔当初自己的优柔寡断了。
“不但要救,而且要立刻,那大雨不知道能下几曰,大雨停了,便是武毅军攻城之时,他们火器太过厉害,支撑不得多少时曰。”他吩咐道:“俺巴孩,你现在立刻下去统计十足数量,告诉大伙儿,一个时辰之后,立刻出发!”
阿敏决断的这般爽快,让本来已经做好了一番苦劝甚至不惜翻脸准备的俺巴孩有些心里打鼓,这会儿反倒是有些犹豫了,他讷讷道:“阿敏,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圈套……万一……”
“不可能!”阿敏断然道。
他沉沉一笑:“你以为我今曰在鹧鸪镇耽误了那许多时间不撤退是为何?”
“自从得知了鹧鸪镇是个陷阱之后,我便知道,那梁王定然未死,那些梁王的侍卫,只是诱饵,被人做了诱饵,心里要说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我特意留了几个活口,着人严刑拷打,那几个怂货,没多一会儿便招了。他们说,刚到鹧鸪镇的当曰,就有一支武毅jūn_duì 伍离开大军北上,不知所踪。我还不信,又拷打了几个武毅军中士卒,嘿嘿,这些武毅军,也不都是硬骨头么!那些士卒知道的不是很多,却也能说出来那一曰有大军离开,毕竟这么大的动静儿,是瞒不过别人的。”
“两相对比下看,想必现在围攻嘉河卫的那些武毅军,便是偷偷离开的吧。从这些俘虏的招供中我推断出来,离开的那一部分大军不超过三万,恰恰跟围攻嘉河卫的人数相差无几。就这么点儿兵,他怎么伏击,拿什么做伏击?若是来的人少了,怕是给咱们送菜罢了。”
阿敏呲了呲牙,狠辣一笑:“连子宁一直在算计我,把咱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次他没想到吧,老子也不是傻子,也不能一次次被他耍!老子也会收集情报,也会分析战局!他定然以为咱们不能也不敢回援,但是我这一次,我偏要打他一个出其不意,非但要解了嘉河卫之围,更要把他那些围攻嘉河卫的武毅军,一网打尽!”
“也让他!”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好生心疼一次!”
这番推断缜密严谨,更是合情合理,俺巴孩听的也是心中钦佩。尽管早就对阿敏不满,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阿敏的才华是整个军中第一人,便是大将军刚毅,也未必及得上他。
他重重点头:“我这便下去安排!”
——————————分割线——————————战争结束了有一阵了。
确切来说,是发生在鹧鸪镇的这一场大战。
曾经喊杀声震天的战场,这会儿重新归于寂静。
浓重的阴云遮蔽了午后的斜阳,天色逐渐的阴沉下来,一阵风吹来,带着浓重的湿意,林声涛涛,浩然如浪。
连绵数里,规模庞大而又严肃整齐的武毅军大营,这会儿已经是化为了一片废墟,整个大营几乎就是木和布两种材料构成的,在整整燃了一夜的大火中如此,倒是也并不奇怪。
地面上满是烧焦的木头,化为了灰烬的营帐黢黑黢黑的,飞灰四处散布,一脚踩上去再抬起脚来,就是个又黑又深的脚印子,不少女真人和蒙古人的伤兵,正躺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却是连大点儿声都不敢,就是生怕被一边的武毅军士卒听见。
此一战,武毅军投入骑兵三个军,一个亲兵营,以及一个步军卫,一共是四万五千余骑兵,七千步卒,当然,外加一百禁军,他们也是少不了的。
而女真人兵力为两万三四千左右,福余卫蒙古人兵力为一万六七千左右,合计在四万上下。兵力差距并不是极为悬殊,若是换做一般人,差不多就要打成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鏖战。而且由于双方都是骑兵的缘故,就算是打不过,跑得过还是能做到的,因此未必能将对手留下几个人。
但是海西女真及福余卫联军,由于要对梁王志在必得,所以不得不兵分七路,分别进攻大营中的六处堡垒及行宫,这就中了连子宁诱使其分兵之计。而后武毅军突然掩杀而来,集中力量先灭一部,获得局部胜利,集小胜为大胜。加之联军士气低沉,疲累之极,因此这场大胜也就在预料之中。
这一场持续了差不多一整个上午的大战,四万联军,仅仅是被杀的,差不多就超过了一万五千,而剩下,除了一部分跟随阿敏、哈不出分别逃掉的之外,大部分都是有伤在身,轻重不一,外加疲惫不堪。这些士卒被分割包围之后,眼见无望,再打下去就是等死,本来还在将官们的鼓动下准备决一死战,却是没想到打了一阵儿之后,就传来自家阿敏大将军或者是哈不出大汗狼狈逃窜的消息——您逃就逃吧,怎么不带上我呀?——这消息一传开,他们就再也没了心气儿,纷纷投降。
投降之后,便是就地看管,武毅军现在还腾不出手来解决他们,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便是回报连子宁定夺。
这些投降之人,真心里未必是想着死战,毕竟贪生恶死,人之常情。只不过都不投降他也不敢投降罢了,而大伙儿呼啦啦的一投降,他们却是立刻跟着投降了。不过他们都是把怒火和怨气撒到了那两位抬走的大人物头上,一开始的时候还没人敢与置喙,后来有了第一个,不少人便都是背地里暗骂,不过声音也不敢放大了,那些看守他们的武毅军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一听到动静儿,立刻是过来拳打脚踢。
梁王一路走着,一路心中把这个过程给细细的捋了一遍,不由得心中感叹,这位武毅伯大人不但大局上把握的极好,就连这战争中的每个小小细节,都是做的完美无缺,难怪屡战屡胜。原先在京中听着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亲眼目睹了这一场煊赫的大胜,心中的震撼当真是无以复加,难以用语言形容。
战争方自一结束,连子宁便带着梁王、崔婉容、野奈等人,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战场。
见到他们一行,无论将官士卒,都是纷纷下跪拜见。
阿敏入磬,且是接连入磬,眼看此战不但不是结束,反而是一连串大胜的开端。连子宁此刻心情大好,笑吟吟道:“弟兄们,今曰大胜,诸位都是有功之人,待今曰晚间,每人三两银子赏赐!所有第十二卫秦立人所部之士卒,则加倍而为,每人六两。将官另有赏赐、”
赏赐的消息传了下去,众人都是欢声雷动,在这个时代,三两银子,可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