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瓦这事,四爷还真能弄来。
当年在东北兵团的时候,大冬天烧的那个大炉子,周围都能烧砖。一个冬天能烧出不少呢。这要专门在家里后院砌上一个,不间断的烧着,其实也行。
不过这土质不行的话,烧出来就不怎么结实。三五年估计能撑下来,多了只怕真不行。
他干脆起身,出来也跟着老二跟老三蹲在门口的大青石上,将这想法说了。
老二扭脸,“行不行啊?”有些不确定。
老三倒是乐了,“有什么不行的。咱就给里面打成土坯的,外面用砖的就行。先糊弄过这一茬再说。”
可这自己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东北那时候烧的是啥?硬木头!如今这边有啥?庄稼的秸秆地里的枯草,上哪弄烧的去?胳膊粗细的木料都留着要做椽檁呢。
四爷过来接林雨桐下班的时候,心里还寻思这事呢。
林雨桐把晌午饭都给四爷留着呢,干脆叫他在办公室里吃了再说,面条里还偷偷放了卤肉和卤蛋。
四爷一边吃着,一边跟林雨桐说今儿的事,比林雨桐听来的详细的多。
可林雨桐能有啥招呢?
啥招也没有。如今这煤炭可都不是一般人能弄来的东西,自家院子里的树那都是宝贝,到了儿女成家的时候,不是盖房就是要做家具的。地头的树也都是生产队的,谁敢动?
两人面面相觑,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那真不是说想自力更生就能自力更生的。
这一耽搁,从畜牧站出来的时候天就擦黑了,钱翠翠还在给两只小猪仔喂食,尽责的很。
林雨桐打了一声招呼跟四爷出来,到了巷子口的时候就见金家老三又在那里猫着呢。好像在等四爷,有话说的样子。
林雨桐叫了一声‘山子哥’,就先一步回家了。至于老三找四爷啥事,她没多问。想着也不过是他们家那点烦心事。
结果等林雨桐走了,金老三才低声跟四爷道:“晚上两点,记得起来把大门给打开……”
干嘛?
四爷还没问呢,就被老三拍了拍肩膀,“别问!赶紧回去。”说着,就溜溜达达的走了。
四爷心里有猜测,但也没想到老三胆子这么大,带着几个人拉着架子车,连着往家里拉了十多车的煤。
老大躺在炕上装着睡着了不起来,老五是真的睡的死死的。
老二起来不敢言语,抬脚就踹了老三好几脚,“叫人逮住了你就完蛋了你知道不?”
老三拍了怕被踹脏的地方,“谁告去?拉一点煤算什么?真逼急了老子,把他们背后的那点脏事都捅出去,谁也别想得了好。”那些人可都是一车一车的铁往出拉。值钱多了!“放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保准没人敢说什么。”
这话四爷信,也就真不说了。这话没法说。穷把人给逼的,他之前干的事也没比老三的高尚多少。
老二是提心吊胆的好几天,天天都观察电机厂呢。结果人家真跟没这事一样,一点消息都没露出来。他有个处的不错的朋友,他爸就是电机厂的工人,旁敲侧击的打听了好几回,见真没人追究,这才罢了。
把后院的鸡窝给挪了,在家里偷偷摸摸的给烧起了砖。
哥几个得空了就在家里打皮胚,人家问你家怎么天天晚上烟熏火燎的,金大婶就跟人家说,泥坯子干的慢,这不是等着急用呢,烘一烘!
老三对外提早就开始造势了,“……砖瓦……我爸以前的一个战友,说能想办法能一点……别管是好的孬的……新的旧的,能用就行。”
这话别管有多少人信吧,反正是在收麦之前,金家的新房子就这么盖起来了。
家里原来的茅草房没动,东边的屋子住着老当家的,西边的屋子住着当家的。
两排的抱厦,只有紧挨着东边的那一间是砖瓦的,粉刷的干干净净。剩下的三间,都是土坯子茅草房。这次打的土坯子多了,反正也是请人干活,干脆将把这些都用上,哥几个做婚房,也都用得上。
请人干了五天,还都是这几个儿子在外面交的朋友,一个生产大队的闲着的人也都来帮把手。林雨桐要上班,小老太过来也帮了几天忙,不光是帮忙了,还叫四爷从家里背了一口袋的包谷去,那么些个人吃饭,淘换粮食都不容易。
金大婶在外面不说,在家里对金老头倒是念叨:“还是齐家婶子厚道……这李家……”
说着话,见大儿子欢喜的又在给他准备的婚房里忙进忙出,从饲养场拿回来的一点白灰,在屋里粉刷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你把那其他几个屋子给刷一刷,能少块肉?”
“妈,没那么多石灰。”金满城提着罐子出来,放在墙角,那石灰都是队上放在饲养场叫给牲畜撒在圈里,防止瘟病的,自己能偷拿多少?没多解释,要出门了想起什么似得又问道:“家里还有钱没?我一高中同学能弄到玻璃……”
“啥玻璃?”金大婶一下子就给炸了,“还玻璃呢?还想按玻璃窗户,你干脆把你妈身上的肉给剃下来送到李家去算了……”
“妈……你看你说的是啥……”金满城边说边往出走,“这不是有门路便宜点吗?不买就不买,以后找机会吧……”
见大儿子出了门,金大婶对着金老头抹眼泪,“你听听,这可不是女方要的,是咱自己的儿子……”
金老头蹲着没动,“能帮着老大就先帮着……老大没本事……”
几个儿子,老二是放在哪都能活的,老三别管是偷还是抢,是坑还是蒙,总能把自己给养活了。老四不言语但有那个媳妇在,那日子指定也坏不了。老五还小,再过几年看看再说。只老大……给说的那媳妇啊,他是一百个没看上。但自家的孩子是个啥样子,自家最清楚。横不能真叫老大给打光棍吧。
他起身,“准备点干粮,老三的话倒是提醒我了,还有几个战友能走动走动,我去想想办法,总得把这三百块钱跟着自行车赶紧弄回来……”
战友的情分大概是这世上比较靠谱的情分之一,金老头走了三天,走了几家这个就不知道了,还真就带回来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和三百块钱来。
金大婶对金老头说话的声气都不一样了,端茶倒水满脸笑的。
到了晚上的时候,金老头才又拿出一百三十二块钱来,塞过去,“都是战友给凑的。借了这一次,下一次就不好开口了。剩下的几个媳妇,就只这些开销了……”还有半喜宴的事。一连着四个,还是紧的很。要不是李家要的多,老二哪里就至于招赘出去?
这么想着,又问:“老二那边说的怎么样了?”
金大婶抿着嘴,“老二有主意……”
怎么个主意呢?
金满川压根就没真想招赘出去,他是隔上一两天就去找人家姑娘了,看上自然是看上了,就自家那样的条件还有啥看不上人家的。
他跟人家姑娘说了,“……这里到底是村里,跟我们街上没法比……”
这是实话,离县城远,去县城不方便的情况下,下面村子的人都把公社叫‘街上’。去公社就说是去街上。可想而知平安镇上有多繁华。而金家又在最繁华的东街的城门巷子里住。
这姑娘二十了,叫林玉英,听了这话也没言语,等人走了,晚上才跟她姥姥说呢,“……好像不怎么愿意……想叫我嫁过去……”
这姑娘的姥姥姓蔡,人家都叫她蔡婆子,也是苦命的人。
嫁了丈夫生了俩闺女,肚子里还带着一个时候,丈夫死了。一个女人家养活不了那么些孩子,婆家也不愿意养孙女,她只得带着俩闺女连同肚子里的孩子嫁到这康平村。生下前一任丈夫留下的遗腹女,后来又给第二任丈夫生了个儿子。这才在这里立足了。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任丈夫也死了。这好歹是有了儿子,有了指望,她也没再嫁,拉拔了几个孩子长大。可不知道是遗传还是被的啥愿意,这儿子小时候还挺正常的,等到了十四五岁吧,突然就发疯了。神经兮兮的,出门一个没看住,掉水渠里给淹死了。
只剩下三个闺女了。大闺女二闺女嫁了人,留着三闺女本来是要招赘的。可是谁知道出嫁的二闺女愣是半路难产给没了。
这闺女嫁出去三年,头一年添了一个女儿,就是这个外孙女林玉英。第二年又给怀上了,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可惜孩子是生下来了,她没撑过去。
那时候姑爷才多大,二十一岁!
能打光棍吗?自家的闺女死了没三月,那边都张罗着又要说亲呢。
姑爷是工人,当时是邮局招进去的临时工,只管外面架线的活。后来就转正了,正式工,在县城上班。哪怕是死了老婆的,想找个黄花大闺女也容易。
果不其然,人家说了亲了,就嫌弃家里的孩子了。
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又新娶了老婆,还都年轻的很,以后肯定是会添孩子的。这先头的孩子在这个时候,真就是负担。
也不知道是怎么叨咕的,当时蔡婆子听到信儿,说是要把自家这三个亲外孙都送人。紧赶满赶的,赶到那边的时候,两个小的已经送人了。只留下这个大的,还没说妥当呢。
蔡婆子是抱起大外孙女就往出走,你们不养我养,你们不要我要。
把外孙女养着,就不好给三闺女招赘了。这要只是亲姨在家,那对孩子是没一点问题。可这要是有了外人,这孩子肯定还是得被嫌弃啊。
于是把三闺女也给嫁出去了,嫁到哪了?就嫁到平安镇南街,边上就是畜牧站的那一片。
这外孙女的亲事,还是三姑爷那边给帮着相看的。
她就是想给孩子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怕的就是娘家没有撑腰的,嫁到别人家被欺负。
这会子听外孙女这么一说,她倒是没言语,沉默了良久才问了一声,“这金家老四是说的那齐家老太太的孙女吧?”
林玉英不知道齐家老太太,就只听说是去畜牧站上班了,“……说是一条巷子里隔着两家人,也是一个老太太带着个姑娘,大概是了……”
蔡婆子没说话,只打发外孙女睡了,在炕头上坐了一晚上。天不亮就起身,给外孙女留了句话就出门了,去哪了?
去街上!去太平公社。
林雨桐起来抓了扫帚就开门,结果门一开她吓了一跳,门墩上坐着个人。
天刚蒙蒙亮,看不真切,但也不像是认识的人啊。
“奶!”林雨桐回身叫了一声小老太,“家里来客人了。”她以为是小老太的那些老姐妹们。这些老太太上了年纪,觉少,一坐大半宿的,一般人都扛不住。
蔡婆子拉扯了身上的衣裳,有些拘谨,那边小老太也出来了,看见蔡婆子愣了一下,将人往里面请。
这态度吧,叫林雨桐一时也搞不清楚,这俩老太太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家里来人了,林雨桐把扫帚放下,给客人端茶倒水吧。
小老太拉了林雨桐叫坐在一边,“不急着上班就坐着听。”
听啥呢?
小老太指着客人,“这是你姥姥。”
谁?
林雨桐朝那老太太看去,先是叫了一声‘姥姥’,然后见那老太太红了眼圈,她就懵了,这姥姥不是客气的叫法,闹不好这真是亲姥姥吧。
她不确定的朝小老太看去,小老太抿着嘴角,“老姐姐啊,咋现在才来呢。”
蔡婆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谁能想到有这样的缘分,要不然我干啥上门?没脸呢。”
两人说着话,林雨桐才听明白了一个大概。
感情自己就是被送人的林家那龙凤胎里的一个。蔡婆子知道外孙女外孙女被送人了,肯定是也找人打听了,看看是送到哪里了,对孩子好不好。要是好,那给人家了也就给了。刚生下的孩子就是自己给抱回去,就一定养的比人家都好了?
横竖也没送远,都是附近这些村子的。蔡婆子有心,想要打听总能打听的到。每年给外孙子外孙女也是衣裳做好几身,亲自给人家那养父母送去。不叫认孩子就不认,只要瞧着孩子好好的就好。外孙子那边倒是还好,那夫妻先是保养了一个闺女,后来才保养的自己的外孙子,男丁嘛,在家里挺稀罕的。那家的男人又是从其他省份移民过来的新庄的村长,家里的条件比别家好的多。倒是叫蔡婆子挂心的少了。
只这个外孙女,被另外送人以后,她是去人家养父母那边闹了好几次,干嘛把孩子送走?你不养给我送回来也行啊。
后来闹也不济事,知道孩子的下落,也偷偷的来看过。
小老太收养了一个孩子,这是活生生的人,心里也有顾虑,肯定把这孩子的来处要打听出来的,别养了一半了叫人家亲爹妈给领回去。
就这么的,彼此都是知道彼此的。一个觉得人家对孩子不错,就叫孩子留下了。一个是觉得到底是亲姥姥,怕是迟早要上门的。
可谁也没想到,上门是上门了,却是这么个情况。
亲姐妹成了亲妯娌,进了一家门,万万没有还都蒙在鼓里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