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清看老太太这样,心里难受。说实话,老太太对俩孩子是真好。还有吴三树,那真是省下口粮紧着两个孩子吃呢。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心里能好受吗?
上次舒拉拿着饭盒,饭盒里装着肉包子,给年有为送饭去了。结果远远的见了自己带着两孩子,就把网兜往身后一藏。你说这事闹的!而自己为啥知道那孩子拿的是肉包子呢?是因为舒拉的邻居想故意挑事,看见舒拉的动作了,就说了:“哟!这是蒸了肉包子都不敢叫表妹表弟吃吧。”
那还是去年的事了。去年的日子还没如今这么艰难呢。
今年是更艰难了,舒拉见了自己这当姑姑的都躲着走了。他们两口子没孩子,所以没负担。虽然现在放电影今年没啥油水了,但两人都有二十一斤粮食,再搭上一点蔬菜啥的,混个七八分饱是行的。两人还都不是重体力劳动者,谈不上饿肚子。
自己这边两个累赘,晓星那边两个累赘。她是怕拖累了她。
有时候生气,但还是尽量去理解,想着哥嫂,也不该跟孩子计较。可看着一个本来跟自己没啥关系的老人,几乎是无私的把粮食拿给两个孩子吃,再一对比亲人。那一刻,她在谁面前都没有的羞愧之心,却在面对老人的时候升腾了起来。
这个干娘啊!
比亲娘又差哪里了?
把老人接来,一天的福都没享受,倒是叫老人跟着饿肚子。老人要是不来,在吴家的老家呆在村子里。那人家村子肯定会把象征意义极大的老人家照顾的很好的。谁饿肚子都不会叫老人饿肚子。
想想这些,她心里焦灼不安。正难受呢,没两天,正在办公室呢,接到人事科的电话,说是晓星在办公室晕倒了。
那一刻,她几乎天旋地转。
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医生说:怀孕了,营养不良才晕倒的,贫血的有些厉害。
这状况,医院能怎么办呢?
医生只说:“回去吧,吃几天饱饭,增加点营养,就好了。”
可是这就是最难办的。
林家能拿的出来,可别说晓星了,就是范云清也张不开这个嘴。那俩孩子还在林家养着呢。半大的孩子最是不能省的时候。孩子回来过几次,到了饭点就回姥爷家。一看就知道吃的好,比在家胖了不止一圈。
所以,再厚的脸皮也不能说再给晓星要补养身体的东西。
这个时候,她这个当妈的,却真真是一个鸡蛋都给孩子拿不出来。
说不清楚是懊丧还是别的,从来没有的那种无力几乎叫她整个人崩溃。
还是林雨桐得了消息,又是鸡蛋又是红糖,又是小米白面的给送来了,“吃吧!吃完了,我再叫你姐夫去想办法。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孩子的营养很要紧。”
随后,每天叫丹阳都把后院的菜摘一点给晓星送去,营养要均衡。
辛甜不知道听哪个送孩子的家长说了一声,就找了大原同事的媳妇,人家在机关食堂上班,别处没有的供应,她们那地方是有的。从人家手里买了三斤多的猪板油给送去,“还是吃的没油水,这个先吃着,我叫你大哥想办法着呢。”
端阳呢,晚上没事,就跟一伙子小伙子在家边上的那一大片子红薯地里套野兔。
这些野物多机灵啊,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来。
有这一片红薯吸引着,附近不少野物都往这边跑。哪怕是下套子的人多了,但也常不常的有些收获。
兔肉不敢给孕妇吃的,但那天不知道什么运道,逮到一只大刺猬。骄阳想留着自己养,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给小姨吧。”
几个孩子剥皮收拾,弄干净了给晓星送去了。
晓星本来到了孕吐的月份,吃什么都吐。但那天那顿刺猬肉之后,就不吐了。
她跟人家说:“可神了,多亏了我们家端阳了。要是再不好,都对不住一大家子的心意。”
苏瑾那真是不好意思的不行,没本事嘛!老婆孩子都得靠着老丈人家养着。怎么表达心意呢?干脆也不给苏联专家做翻译了,开始前前后后的,给四爷打下手。
范云清是把一切都看见眼里,几晚上辗转反侧,到底是下定了决心。拿了一根金条出来。
不管怎么样,人总得把日子过好。
老人得吃饱,孩子得吃好,孕妇不能马虎。
于是,这一天她跟赵平请了半天的假,“……我今儿得出厂一趟,去看个老战友,她那边孩子多……日子还不定怎么样呢。”
赵平见她手里拎着一大捆子红薯藤,就了然的点头:“是,去瞧瞧吧。”
然后范云清直接去了安宝贵家,今儿不是周末,安宝贵肯定不在。不过党春华肯定在!她在少年宫上班呢。孩子们连学校都只去半天,谁还有精力往少年宫跑。
这个时候,正好是早上,这家的孩子肯定也在学校。家里只有党春华一个人,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
敲了门,就等在外面。
党春华带着笑开门,看见范云清来了脸上就僵硬了一瞬:“……你怎么来……你这么来之前不打声招呼,叫老安在家里等着多好……”
范云清笑着将红薯藤拎起来:“今早才摘下的,挺新鲜的。想着给你们送来。”
这东西别人家稀罕,党春华是不稀罕的。老安又高升了,供应不错,一家人不至于到吃不饱的程度。
但她还是热情的接过来,又请人进来,把桌上的甜瓜往前推了推:“你尝尝,今年天旱,庄稼不好,但是这瓜却甜,熟的还早,就是个头都不大。”
范云清看着桌上绿里偷着白的甜瓜,伸手拿了,却又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嫂子,我能带回去不?我大闺女又有身子了,这孩子最近有点害口……”
她的脸有些泛红,这辈子没做过这种主动跟人家要吃的的事。
党春华愣了一下,低头掩饰了眼里那一抹鄙夷,这才笑道:“……家里还有……我家孩子都不怎么爱吃……我瞧着有几个不太熟……你要是不嫌弃,就都拿去……”
不太熟的给我吗?
可……以!
范云清心里几乎是咬牙切齿,这是有意对自己说话带刺了。
她笑着应了,就道:“……也不怕嫂子笑话,这孩子从肚子里蹦出来,那就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心疼不心疼的,当妈的总得心疼。我家那闺女都是两孩子的妈了,肚子里这个都是第三个了,可我这当妈的,还是不能放心。一看见她怀着孩子还吃不好,我的心啊,就跟针扎似的。我不是那心狠的妈,只想着自己吃饱穿暖,不想着孩子到底是死是活……”说着,就对党春华笑了笑,“你说是吧?嫂子。”
这话叫党春华的脸一瞬间就白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范云清盯着她扬起嘴角,“有些人说我心狠,说我这人啊,有些不择手段。可我再不择手段,也还算有底线。我……就是再苦再难,至少我不会丢弃孩子不管……”
“别说了!”党春华有些坐立难安,咬着嘴唇道:“我们的供给,也是有限的。少了多少,少了什么,老安回来是要问的。这一问什么都瞒不住了。要不是这样,我分出一半给你又如何……”
“嫂子想哪去了?”范云清一脸你误解我的样子,“我怎么能要你们的口粮呢?”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金条塞过去:“这些,嫂子收着……我想拿它换粮食……”
党春华意外的看向范云清:“这……是什么意思?”
“嫂子,你心里不安稳,说到底,是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得靠着老安。”范云清声音里带着几分蛊惑,“可我为啥就能不靠男人呢?因为……”她的手指点了点金条,“因为我有它。它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放在我手里这就是坏东西,我得藏着掖着,不能叫人发现。可在你和老安手里,这说不得就是好东西。这东西谁不喜欢?托人办事用的到呢。当然了,有些人不收它,但还是有人愿意收它的。只要找对门路,老安还能再往上走两步。而我呢?要的也不多。就是一家老小的口粮……想来,这个就是不通过老安,以嫂子的本事,也能给我解决吧。别的地方没粮食,这农场我不信也没粮食。他们怎么不得留够七八千斤的种子粮。这种子可都有富裕的。我不多要,不管是什么粮食,给我三千斤就好。”
一根金条,在黑市也就换这么多了。
这个价钱是公道的。
党春华就道:“在外面找人……不是也能买来。”为什么偏偏找我?
“安全啊!”范云清笑了笑:“就算此刻有人闯进来,你说的清这金条是你的还是我的?我出身不好,你的出身也经不起细究。咱们俩同舟共济,我出钱,你出力,连着手,把日子过好,不就行了。”
党春华摇头:“老安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不叫老安知道对嫂子来说……难吗?”范云清笑道:“下面想巴结老安的人多了去了,我就不信,你所有的礼都不收?”
说着,就看了看桌上的甜瓜。这东西肯定不在供应之中的。
党春华的眼神有些飘忽:“我要想想……”
“那你慢慢想。”范云清起身,“我去找别人也行……”
“别!”党春华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下不为例。这事坚决不能叫老安知道。”
“当然!”范云清点头,“我这人,嘴紧。”
党春华明白,这不光是说会瞒着老安这事,还会瞒着老安关于破军的事。
一想起那孩子,她的心又颤了颤:“我会想办法多弄点吃的……你要是还能见到他……帮我接济一下……”
范云清脸上的表情这才缓和了,说了一声:“好!”之后,就又低声跟党春华耳语了一番。
这些事,当真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林雨桐知道的时候,是家门被敲响,但是门口莫名其妙的多了两袋子粮食的时候。
她开了门,外面没人。
追出去两步,巷子里空空荡荡的。
等她把袋子拎进去关了门,就从门缝里朝外看。
果然,不大功夫就见个人影从红薯地里出来了,再细看,才发现是范云清手里拿着一把红薯叶子往回走呢。她猛地打开门:“范厂长,大半夜的来掐叶子做饭吗?”
“啊……”范云清吓了一跳,见是林雨桐就笑了笑,“吴荣想吃面条,我给做菜面吃,过来掐点嫩叶子。”
可她家只盖了正房,大院子都空着呢。种的满满当当的都是红薯,哪里就掐不到几片叶子非得跑来。
等范云清跑远了,林雨桐却摇头。心里多少也猜到一点缘由。
但既然孩子认下了,自己和四爷就养的起。犯不着拿别人的东西。
所以,等到半夜的时候,林雨桐又把这粮食给还回去了。
不是放在门口,是放在范云清院子里的。给人的感觉像是站在墙上把粮食袋子轻轻的放进去的。
吴三树发现这两袋子粮食,就悄悄的叫范云清:“……又给送回来了。”
拉粮食不能被人家知道,只叫了吴三树和苏瑾,偷偷摸摸的,反正给弄回来了。
粮食给了晓星那边一半,晓星当天就拿了些粮食给林家送去,顺便接俩孩子回来。而林雨桐这边了,范云清就说:“那孩子对晓星不错,我想给她,她肯定不要。不如偷着送去……”
吴三树信这话的。就帮着给扛过去了。谁知道人家没收,还猜到是谁给的,又直接给还回来了。
范云清心里叹气,也知道了林雨桐在端阳的事上,是啥都明白,啥都装糊涂。
她叹了一声:“那就算了。等真需要的时候,再送过去吧。”
范云清给的林雨桐没要,不过晓星给的,林雨桐倒是接了。接了东西她就说晓星,“还是省着点,眼看又要添一张嘴……”
晓星嗯嗯着点头,“挨了饿了,知道厉害了。”
大家都知道厉害了!这老太爷无情起来,那是真无情。说是不下雨,就真一滴雨也没有。
到了天热的时候,别说浇灌了,就是吃水都开始变的困难了。
有自家院子的这边还好点,这当初都是沼泽湿地,地下水相对丰沛。反正自给自足的话,是够用的。虽然是一会子能压上水,一会子又压不上水,但总体上,断断续续的还能用。押了一缸水然后让井歇上半天,晚上再抽还能抽上来。这种情况就是有水了压出来就得存在水缸里,再想跟以前一样用的时候再压,那就有些难了。
压力井这种情况,就导致平房那一片真的开始吃水困难了。林雨桐这一片,是一家一个压力井。那不可能在家里没事不停的压水吧。但是平房那边不一样的,他们是一大排平房公用一个压力井,住户多,人口多。你家不用我家用,反正井是歇不成的。如此一来,那点水哪里够用?
这不?水就变的紧张了起来。
这么多人要生活呢,没有水怎么办?
去筒子楼或者是去办公区域的自来水笼头那里接水?
不行!自来水是市政管。市政已经开始限时供水了!
一片一片的轮,一片就给两小时的供水时间。筒子楼那么多住户呢,自己存水都来不及呢,哪里还轮得到其他人。
办公区域倒是行,但是水龙头却少啊!一家一家的排,轮不了几户就停水了。
从来没有过像是如今这样,吃个水都千难万难的。
厂里都想着找市政协调呢,结果那片种红薯的沼泽地这次又救了大家。
那一片的地上的水大部分都干涸了,只有中间区域的那一点点,还是泥潭子。
可泥潭怎么了?只要还是稀泥,这一块的地下,证明还是有地下水的。
结果挨着这一圈打压力井,果然,个个出水都很猛。
于是,林雨桐家门口热闹起来了。早早晚晚的,都是络绎不绝的挑水的人。有些人更有意思,嫌弃挑水到家里洗衣服太费力气,就干脆把衣裳拿到林雨桐门口那一片的地界,直接在这里洗不就完了,多近便啊!
好家伙!这下子,家门口都快变成菜市场了。那么多人一起洗衣服,脏水都泼在门口了。路面湿漉漉的就不说了,夏天多招惹蚊子啊。而且这些人特别有意思,常喊孩子帮忙。
这个说:“给嬢嬢拿你家的板凳坐坐。”
那个说:“给婶婶搭把手拧个衣服。”
然后第二天,端阳一大早就把弟弟妹妹送林家去了:我们在家都舍不得使唤呢!你们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