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明显是老了,林雨桐就说开年了,等天暖和了,叫老太太跟着她回去住段时间。可老太太舍不得儿子啊:“……我得看着你爹啊!你看着你爹,我觉得心里不踏实。”
老了老了,开始依赖起儿子了。
那就只能说是常回来瞧瞧老太太了。
如今的日子比前几年好过多了,至少拿着粮票,能从粮站里兑出粮食了。
要说日子好过了吧,过年应该更有气氛才是。过年嘛,过的就是个团圆。
可以过年三十,家里人就不可能团圆。
首先是林百川,得参加各种的团拜活动。然后是林大垚两口子,因为部队上,过年能探亲叫回来一趟就不错了,还想呆几天?大原呢,派出所要值班,领导得轮流在岗。他年三十在家,大年初一那就得上班了。就是四爷,那么大的厂子在那放着呢,那么多人一天得多少事,他走不开多长时间的。况且,这过了正月十五还得去b京开会。需要材料还要准备。
一个个的都成了大忙人了。
常秋云就说:“以前盼着你们出息,别在家种地吃一辈子的苦。可这出息了吧,又有什么趣呢?一家子一年到头,亲香不到两天。”
不像是人家庄户人家,一到冬天,开始猫冬了,一大家子热炕上一坐……
这么想着,就又摇头。要是衣食无忧,其实庄户人家的日子也是头等的日子。可要是食不果腹,一家人猫在一起,又有啥奔头呢。
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啥,只道:“走吧!走吧!都走吧!”
各过各的日子去吧。
过了年,四爷开会去了。厂里的基建任厂长负责,也不用四爷怎么管。
林雨桐呢?将主要的心思放在了丹阳身上。今年七月,丹阳要高考了。
端阳是每天早上,陪着丹阳晨练。出去跑步,慢跑四十分钟。如果赶上阴雨天,那就在屋檐下跳台阶,也是一样,运动四十分钟。晚上的话,一般是四爷陪着她闺女出去跑步,如今四爷开户去了,端阳并不能保证每天晚上都按时回家。他是办事员,陪着领导出门办事,几点回来他说了不算。
所以,该由林雨桐陪着了。
越是学习紧张,这身体就越是要紧。林雨桐每天说的话都是把头抬起来,昂首挺胸!就怕这么大的孩子养成含胸驼背的毛病。
今天晚上也一样,各科的测试卷子做完,都已经九点二十了。端阳还没回来,林雨桐就带着闺女,出门锻炼。丹阳例假来了,不能跑,那就散步。咱们沿着家属区的路,慢慢的走呗。
正月的夜里,还挺冷。零零星星的,还飘起了雪花。路上不算是黑,又各家的灯光从篱笆院里照出来,路勉强能看清楚。
丹阳就说:“路灯得带着,新的家属区可不能这么不讲究。”
嗯!都带着呢。这一盖起来,就是几十年都不动的,肯定是能想完备的都想完备了。
丹阳缩着脖子,却在大口的吸气,做深呼吸。
正走着呢,就听见前面是嘤嘤嘤的啼哭声,似有似无,感觉有些瘆人。丹阳唬了一跳,“这谁啊,大晚上的……”
林雨桐就朝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手电筒打开朝前照了照。
那边蹭一下就缩到树背后去了。
可这一下,林雨桐也看清楚是谁了。
这不是援华吗?
“援华,出来。”林雨桐朝那边走过去,“是你吗?怎么这么晚了,不回家去?”
援华从树背后走出来,叫了一声:“姨妈!”
林雨桐过去一看,孩子只穿着毛衣就出来了,“这是咋了?”边问着,边把身上的衣服给孩子披上:“走,先回家。”
到了家一问孩子才知道,晓星两口子吵起来了。
“我爸喝多了,打了我妈。我妈跑了,我出来追……”援华的眼泪又下来了,“可我妈她……不知道跑哪去了……”
哎呦!
这大晚上的。
丹阳就赶紧道:“我在家看着,妈你赶紧去看看去。”
出了门刚好碰上回来的端阳,一听啥事骑上自行车带上林雨桐就走。
晓星和苏瑾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
屋里呢,吐的到处都是。苏瑾晕乎乎的躺在地上,这是喝大了。爱华和建华俩小的,吓的在床上扯着嗓子的哭。隔壁的老师在门口照看着,不知道这该从哪里下手。
见林雨桐来了,人家松了一口气:“林处长,赶紧劝劝吧。这以前多和美的两口子,你看这如今的日子过的,整天的吵吵。小苏呢?天天晚上喝的醉醺醺的,晓星是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忙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这不,小苏今儿回来又喝多了,两口子又吵吵起来了,可能是推搡了几下,晓星跑出去了,到现在都不见回来。”
林雨桐跟人家道谢,也不管喝醉的苏瑾。喝醉的人就不知道冷,在地上睡就睡吧!她给俩孩子穿好衣服,交给端阳:“你先给带回家去,我去找你们小姨。”
端阳就说:“您回家,我多叫几个人去找。”
“你们是瞎找!”林雨桐催他:“你只管回家,把这几个安置好了,我知道你小姨在哪。再说了,就算你们找到了,也带不回她。”
说着,不等端阳走,她先走了。一路是朝着采石场的方向的。
晓星她肯定是去找范云清了。
结果才走出三四里路,眼看前面就是村子里,就撞见在人家村口的麦场边的石头上坐着的晓星了。林雨桐这边的手电筒一照,就瞧见个人影往村子的巷子就跑。肯定是她怕了,不知道来的是啥人,就往村子里走。这样安全啊!
林雨桐‘嗤’的一笑,喊了一声:“去哪啊?”
这身影才一顿,像是浑身都松了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林雨桐这才过去,伸手拉她:“怎么不走了?停在这儿干嘛呢?歇脚呢?”
晓星指了指前面:“一片坟场,我往哪走啊!”
就这屁胆子,还敢大晚上的离家出走。
“走吧!那就回家!”林雨桐转身先走了,她跟不跟过来随意。
晓星犹豫了一下,蹭蹭蹭的就追过去了。
林雨桐就扭脸问她:“苏瑾打你了?”
“没……”似乎是气消了一些了,“推搡了几下……他天天喝那副德行……还不兴我说,我一说还怪委屈……我又没盼着他多有出息……”
可男人的想法跟女人不一样。
两人一路说话,到家的时候都十二点了。几个孩子都睡了!
晓星咬牙,也不回家去了,姐夫也不在,就在这边歇下了。
睡下了,晓星才说:“姐,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打听打听那位李主任……”
她说的李主任,该是云棋镇的公社主任,苏瑾的顶头上司。
林雨桐心里就有数了,这个主任,四爷跟林雨桐说过。自家的孩子在人家手底下,这事能不用心吗?
这位是个啥人呢?
背后的风评不是很好,主要是私生活方面的。据说是管食堂的有个老姑娘,不知道怎么的,两人牵扯上了。这姑娘也不嫁人了,两人就那么暗地里不清不楚的。当然了,这事知道的人也没多少,不过无风不起浪,这事肯定是有些影子的。
“你是担心这人把苏瑾给带坏了?”林雨桐问她。
“反正这人不怎么正派。”晓星的语气有些忧心忡忡,“我也不知道人好不好怎么判断,但这对老婆都不好的人,总觉得不算是个好人。你说……跟着这样的领导,整天的吃吃喝喝的,有啥前途呢?我真觉得爸爸的建议是对的,苏瑾不适合官|场……”
这就是苏瑾的尴尬之处了。他找不到晋身的途径。
“那你找范主任,是想怎么样?”林雨桐就问她。
“这事的根子……还在我妈身上。我妈那人,不止一次跟苏瑾说过转行的事……”晓星摇头,“她的官坐得稳的时候,她也知道苏瑾在厂里一辈子最好。可如今呢?她倒是想苏瑾转行了。很多事情,她在后面帮苏瑾出主意。这事,我心里老是觉得不怎么安稳。今儿晚上,就其实就是想问问她,她到底想干嘛!自己折腾进去还不够,还要把苏瑾和我搭进去吗?半路上的时候,我害怕不敢走。停在路边想了想,这就是去问了,能怎么样?她那人……我也看出来了,一辈子都在斗,都在争。就是不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其实当年,就算是娘跟你们不出现,爸跟我妈的日子也过不长久的。说到底,他俩就不是一路人。”
原来这里面还有范云清的事啊!
林雨桐就给她建议:“你啊,请上几天假,带着孩子回家一趟……有些话,我跟你姐夫是不好说苏瑾的,但是爹可以。哪怕是大哥,说苏瑾也是名正言顺的。就是你姐夫,不合适。”
对的!
老丈人说女婿,大舅子打妹夫,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却从来没有说连襟之间你教训我我教训你的,没这道理!
一大早,端阳就先把晓星和三个孩子送到了火车上。苏瑾找过来的时候,人只怕都快到地方了。林雨桐也没给他好脸色,只淡淡的问了一声:“醒了?想起来老婆孩子了?”
苏瑾羞的什么似的:“大姐,我错了!真错了!晓星呢?孩子呢?”
林雨桐就摇头:“不知道。带着孩子走了!至于去哪了,她没说!”
“我的大姐啊,我真知道错了。”苏瑾揉着脑袋,一身的酒气,“我这不是工作嘛,真没办法。”
林雨桐看他:“苏瑾啊,那个圈子,是个大染缸。进去了,一个不甚,那就别想清白的出来。一旦不能清白了,你就是想脱身,都不能了。如今趁着还没陷进去,早一步退出来,不是坏事。晓星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苏瑾摇头:“大姐啊,这道理我也明白。可人这一辈子,你说,也不能总没个奔头吧。按部就班的上班,按月的拿工资,吃一样多的粮食,穿一样的衣服。一样大学出来的同学,这个那个的都已经是主任科长了,我呢?兜兜转转的……”
“嫌弃晓星拖累你了?”林雨桐就这么问了一句。
“大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苏瑾摇头,“我跟晓星……”
“你跟晓星结婚,是想跟她幸福的生活一辈子。”林雨桐替她把话说完,“可是晓星之前没觉得那样平淡的生活不幸福,而现在的反应却这么激烈,她再向你传达她过的并不幸福的讯息。可你看,你一边说要叫她幸福,一边又无视她的反抗。苏瑾啊,人这一辈子,最难保持的就是初心!你得问问你,你的初心还在吗?”
留下发愣的苏瑾,林雨桐去上班去了。
上了班,在办公室就接到林百川的电话:“叫苏瑾抽空来一趟!”
林雨桐就笑:“气坏了吧!”
林百川就叹气:“她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我就不用操心了。”
“您啊,也别真骂。”林雨桐就说,“说句良心话,苏瑾这些年,对晓星真算不错。好好的工作环境,说放弃就放弃了,奔着这边来,只得了个中学老师的工作。可也还是跟着来的。为的不也是照顾晓星的情绪。更何况,范云清那里,这几年起起落落的,不管承认不承认,苏瑾的前途,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孩子慢慢大了,人也慢慢到了中年了。一起的同学都成了单位的中坚力量了,可他又换了单位从头开始。做秘书的,替领导跑腿,饭桌上替领导挡酒。稿子得帮领导写,人际关系得帮领导处理,单位里,私生活,那都是一摊事。人的精力有限,晓星呢,又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肯定是顾不过来。所以,这绕拉绕去就是个死结。咱们要是真为了晓星,硬是压着苏瑾换工作……爹,以后苏瑾要是过的顺心还罢了,要是过的不顺,真一辈子碌碌无为了……这事只怕就是这两口子之间都揭不过去的事……”
所以,这谈,还得讲究策略的谈。
而苏瑾,要想叫他心甘情愿的换工作,换个环境,除非能叫他进一步。
这个安排,说不得真得动用一些关系了。
林百川听明白了这里面的潜台词,“你的意见呢?是换到哪儿?”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林雨桐就说,“找个不起眼的小单位,当个不起眼的小领导即可……”
林百川还真把这话听进去了,最后在临北区博物馆,当了个科长。调这地方不用走后门,以他的资历绝对够。
这博物馆本身就是个副科级的单位,馆长才是副科级别的干部,他那个科长,其实就是股级干部。手底下管着三五个人,守着一堆旧东西,在林百川看来,是最不可能惹事的地方。苏瑾自己也挺高兴,他本身就是学文史的,觉得这才是他该呆着的地方。
可林雨桐知道之后,却不由的叹了一声:怎么去了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