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林雨桐也觉得程美妮不完全是疯了,要不然,她不会一个劲的往陵地里跑。然后对着她奶奶的坟包又踢又踩的。
九月份丹阳去学校报道了。但是学校的学生都是报完名之后直接去了b京串|联去了。老师们都被送去劳|改农场了,学校的图书馆是老建筑,书被烧了,匾额也被砸了。想找本书,也不大容易了。她完全不知道在学校呆着的意义是什么。于是,跟学校的学生处申请,要到农村去。
m主席不止一次的说过,知识青年要与工农结合。
她搬出这样的理由来,学校放人了。还说要把林丹阳塑造成典型,期末考试的时候,只要提交实习报告就可以了。
然后丹阳把学校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打了电话给端阳,叫大哥过来接她。这一走,想在回来进入课堂,只怕就难了。
回农村,是真有地方可去。那两年喊着要主抓农业,所以很多个公社,自己建了试验站。
几乎是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一个。
三林屯也一样,在离村子有三五里的那个距离上,之前那一片是盐碱地,后来又是改良土壤又是选择作物的,反正是地勉强能种了。上面要求建试验站。那大队就给建个实验站。这一圈几十亩地,用土墙给围起来。大门口的位置,盖上三间门房。门房还都是砖瓦盖的,很有几分模样。为了灌溉方便,打了压力井。这地方呢,平时就是安置大队里那些有面子的人或是子女的。像是林千河家的孙女,就在里面。在这里干活没有什么硬指标。不拘是什么,你们只管种。
做实验嘛!什么不得看看。
就是三两个大叔带一群小姑娘。
大叔们经常还不在,全由着一群小姑娘在里面折腾。
丹阳拿着证明材料,跟队长,也就是被称为六姥爷的人说了一声,人家很高兴啊!说来了个真正的实验员了。然后就叫孙女林新秀带着丹阳去。
林新秀比丹阳要小几个月,两人说起来算是远房的表姐妹。
这姑娘见了丹阳挺亲热的:“真去我们那啊!那咱们就更热闹了。”
远远的看见试验站了,丹阳的心情就都不由的好起来了。试验站的门口种着月季和鸡冠花。九月份了,这两种花还开的正盛,红彤彤一片。如今,很少见到这么鲜活的地方了。
她一下子就爱上了。
一走进大门,见两边都是压的弯着头的向日葵,林新秀在一边介绍:“这是咱们种的葵花籽和油葵。油葵能榨油,葵花籽炒着吃可好吃了。”
丹阳就明白了,全都是自己给自己种的解馋的东西。
林新秀也笑:“每年只要上交点种子,不管是什么种子都行。应付差事嘛。”
很是直言不讳的样子。
从向日葵中间留出来的小道进去,上了台阶,就是门房。掀开门,里面盘着两排的大炕。炕上铺着席子,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两排炕中间,放着两张并在一起的方桌,桌子一圈放着长凳,感觉挤上二十个人也坐的下,住的下。靠着最里面的墙,盘着土炉子,能取暖,还能烧热水。不过天不冷,好像还没给这边的屋里生火。
正看着呢,外面传来嬉笑声。
林新秀拉着丹阳出去,就见十几个姑娘从田里出来。每个人手里捧着一大把子茴香苗,摘的干干净净的。一个大眼睛的姑娘见过丹阳,不过没说过话。乡下的女孩子害羞,见有外人,还是个大学生,先红了脸:“……你别走了,这会子下雨了,咱们打算包饺子,留下来吃吧。”
其实茴香是要等老了收籽的,不过如今这么鲜嫩的茴香苗,肯定是之前她们又不按照时节的种了第二茬。
能这么随意的吃东西,看来这可真是一个宝地。
丹阳第一次来,要跟这些人打成一片的,就说:“有白面没?我还有点粮票,要不我出去给大家换粮食去。”
姑娘们就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丹阳不明所以,林新秀才说:“夏收的时候,那几亩麦子没少打麦子。王大叔人好,给咱们留了一袋子面粉。剩下的,他跟李大叔几个都送到农业局去了。”
胡说!
这地方就不归农业局管,这是种子站的事。粮食送农业局干啥?肯定被这些傻姑娘嘴里王大叔李大叔他们给带回家了。留下一点哄的这些傻姑娘还当人家管的不严,给人家贴上好人的标签。
她初来乍到的,也不会把这些话摊到明面上说。笑了笑就不做声了。
然后那么多的姑娘,一起包饺子,速度快多了。丹阳帮着烧柴,跟她们聊天。这些姑娘一听丹阳要来实习,就嘻嘻哈哈的问,多是问一些大学的事。在她们看来,大学是个特别神圣又特别神秘的地方。
饺子要下锅了,外面传来脚步声,丹阳探头朝外看,就见四五个小伙子背着帆布背包都进来了,一个娃娃脸的小伙子还嚷着:“女同胞们,看我们给你们带什么了?”
蛇皮塑料袋子里,蹦跶出来了不少青蛙。
姑娘们跟着欢呼起来,拿剪子的拿剪子,拿水盆的拿水盆。一时间,都忙碌了起来。
丹阳扭脸,这伙子要吃这个。她问新秀:“这些人不是咱们村的吧?”口音也不是土话,倒跟宋璐姐说话似的,有些京腔。
“他们是分到咱们村的知青。”林新秀红了脸,低声问:“是不是跟咱们这里的男娃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
不都是一肚子心眼子。
丹阳就说:“都是闻着味儿来的。”一个个傻姑娘,把人家的肚子喂饱了,还当这些是好人。
她这么说,就觉得有道视线看过来。被人这么看着,她也扭脸看过去,就正好对上一双暗幽幽的眸子。
“你好!”林丹阳先跟对方打了招呼。
谢东升的眉头微微挑起,勾起唇角一笑:“你好!”说着,眼睛就从姑娘粉|白的脸上挪到胸口,在丹阳要动怒的时候,他语气特平和的问了一句:“大学生?”
好像看的只是丹阳胸口的校徽。
丹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没见过这么不知礼的人。她扭身去了厨房,觉得这试验站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怎么什么人都能来!
但回去跟父母说的时候,还都是好话。什么吃喝很方便了,没人管束很自由之类的话。这次回来还带了两个大大的老南瓜,“做南瓜饼吃吧。朝阳爱吃。”
朝阳爱吃,可朝阳不在家啊!
朝阳是第一次离开父母,不过路上也并不孤单。像是许强城子这些大哥,就是他自己的同学,也有好些。大家一块,也并不会觉得孤单。
不过满眼都是红袖章,他还真不敢错眼,就怕一转身,然后跟不上自家这边的队伍。
手里攥着免费乘车证,这样的证件兜里装了半兜子,也不怕丢了。都是自己设计自己印刷出来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也没人细查。一路不管是坐公交还是坐什么,只要出示就行了。
可这人也太多了。在火车站,等了一趟车又一趟车,晚上都半夜了,才上了一辆闷罐车。
闷罐车,只能坐在车厢里。然后车厢的一角,放着个桶。想方便的话,就去桶里解决。男女混一起。不过好在,有人想上厕所的话,尿桶周围的人会自动背过身去,形成一堵人墙。可再有人遮挡,这上厕所这么私密的事,男人跟男人之间都尴尬,更何况还有异性。
朝阳后悔的不行,可有啥办法呢?
该尿还得尿。
那么多人一个桶,很快就满了。然后桶里的脏东西随着车的走动晃晃悠悠的倾洒出来。车厢里的味儿别提了。
更叫人崩溃的是,半夜遇上火车避道,车得停在岔道口上,原以为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的就过去了,可也没想到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罐车里本来就闷,竟然还有伙计能演讲,他也服气了。
如今已经是阳历的九月份了,天气转凉。夜里在这荒郊野外的闷罐车上,倒是不觉得怎么冷。挂在车厢壁上的马灯,发出昏黄的光线。使人们模模糊糊的看清楚谁是谁。
朝阳一边坐着的是许强,一边是城子。这两个大哥倒是挺照顾他的,就怕把他给丢了回去不好较大。几个人挤在一块,夜里倒是能驱寒。车厢里的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许强一直一只手捏着鼻子。朝阳从兜里摸出自家妈出来塞在兜里的风油精,给两个人的手里都点了点,这玩意抹在鼻子下面,好歹能作用。
好容易熬过一夜,清晨出了车厢,冷空气就骤然袭来,一路往北,越走越冷。
包里的厚衣服能拿出来穿上了,许强扛出自家队伍的红旗,招呼大家赶紧跟上。得赶紧去找接待处,叫人家安排食宿。去的晚了,好地方都被占了。
饶是去的不晚,安排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好。就是附近一所小学的教室。有那到的更早的,占据了有桌子和凳子拼起来的床铺。他们这种来的晚的,对不起,就只有打地铺了。
九月份的天,潮湿的砖地。地上铺着半干的稻草,这就是他们要住的地方。
说实话,朝阳打了退堂鼓了。
这跟爸爸说的出门在外完全不一样。
火车的卧铺车厢呢?火车上提供的水果鸡蛋奶粉还有黑面包呢?下了火车坐公交然后住可以洗热水澡的招待所呢?
没有!通通都没有!
怪不得说要出门的时候,自家爸妈那一脸一言难尽。
呵呵哒!你们要是早告诉我是这样……当然了,大概我也不会信。
吃的那就更是一言难尽了,那么多人吃饭,能做什么好饭?
一碗汤?姑且算是汤吧。应该就是开水里倒了酱油然后放了点盐,有个味儿就行。再就是杂粮馒头,大多数时候,馒头拿到手里都凉了,凉了硬了没关系啊,泡在酱油汤里吃不就挺好?
我地个老天爷啊!
别说是朝阳了,就是许强城子这些人,谁过过这样的日子?
就是最困难的那三年,没饭吃了,至少也有一碗红薯汤喝,一口热乎的菜馒头吃啊!
想去外面吃,没有私营的馆子。去国营饭店吃?做梦!国营饭店也安排了接待任务,做的也是大锅饭,人家不对外营业了。
怎么办呢?
朝阳就道:“去医院!医院有病号饭!”
几个人一合计,还真就是这么一码事。几个人奔着医院去,果然,医院的人不多,在这里能买到小米粥,二合面馒头,鸡蛋面条这些东西。此时,身上的粮票和钱就成了资本了。别人不是想不到这地方,主要是都知道是不要钱才出来的,谁身上带这些东西了。也就是这几个家境好的,身上是带足了钱票出来的。
吃饱喝足了,几个人不想回那地方住去了。
怎么办呢?
许强比较贼,示意朝阳:“你装病,就喊肚子疼,咱在这里泡病号。”
嗳!这是好主意。
于是几个人扶着朝阳,去挂号看病,比较好的是,串|联来的学生,是不要挂号费的。人家给免费治疗。
大夫就问什么症状啊?
朝阳比许强靠谱,什么上吐下泻闹肚子之类的,越说越像是水土不服。他年纪又比较小,坐在走廊里一会子干呕两声,一会子跑到卫生间,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前面有个估计是装头疼的,被大夫毫不犹豫的给拒之门外了,只给开了止疼片,就打发那孩子继续闹gm去了。
而朝阳这种,拿听诊器是听不出什么的,只看他的表现出来的症状,医生还是说:“先留在观察室观察吧。”
出门了,许强就说:“这大夫估计是二把刀!”
没错!可不就是二把刀吗?感觉拿听诊器都不规范。真正的专家和大夫,应该是已经被波及了。
但这话不敢在医院说。
几个人都闭嘴,占了一个床位。一个床位能睡两个人,再加上长椅,几个人在这里就能凑活一晚了。医院里有暖气,反正是睡了一个自从出门从来没睡过的好觉。
第二天,人家医生就问:好点了吗?
连药都没给用,说没怎么好也行。
可没好就得一直住着,住着就不好出去,要想出去的话,这一出去就不好再进来。
怎么办呢?只能特别坚强的说:“……没事……我还能坚持……”
那护士许是被这么小的孩子这么高的gm热情给感动了,给开了一张病例证明。证明他身体不适,需要得到特殊照顾。
有这东西,拿到接待处,人家会另外给安排病号的食宿。
朝阳暂时不准备用这个,几个人在b京晃悠,算是旅游参观了。不要钱的嘛!
等到了晚上,找就近的医疗站或是医院,不拘大小,只要有这么一张大医院给开的病例证明,人家就算是接待应承了,给提供一张床铺,叫他休息,顺带的观察病情。
这日子一下子就算是惬意起来了。
等天真的凉的不行了,不适合再在外面晃悠了,想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好像不太容易。火车站还滞留着数万人等车呢。
怎么办呢?车站的大喇叭喊呢: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难道我们如今的h卫兵就怕远征难了吗?我们的gm意志不足以叫我们用双脚去衡量祖国的万水千万吗?
端阳一屁股坐在地上,广播里的意思他明白了,他们想说:孩子们!迈开你们的双腿——走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