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抱了一捆柴进来,“我瞧着吃饭的人也不少,大部分都是学生。我看着他们那样三个人搭伙还是挺划算的。一人两毛三个人就是六毛,六毛能吃一个肉菜,一个好汤,还加一大盘子馒头。即便吃不饱,到也能解馋。两三个月省出来两毛钱还是能的吧。”下回也找钟山他们搭伙改善生活去。
林雨桐一算还真是,“都是些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
当然了,日子不精打细算实在不行啊。等到天暖和的时候,很多人的单衣已经穿不到身上了。可就算是想要缝补,以前还能一人分一尺布做补丁,现在却真的没有了。怎么办呢?大家将衣服上的衣兜拆下来,打补丁用。
这点艰苦扛一扛也就过去了,等到秋收了,棉花下来了,纺织厂能大量生产了,也就好了。期盼这秋收,可这春种刚过,趁着冰块融化湿润了的土地将种子种下去了。可这一个月不见雨,两个月不见雨,水渠修到的地方,还能灌溉缓解一二,大部分是水渠修不到的地方,就这能挑水。靠着挑水,苗倒是出来了,虽然出来的零零散散的,但有苗应该不愁长,俗话都是这么说的。可是事实上呢?都到五月份了,一滴雨都不见。从去年夏天之后算起,这可都有差不多十个月不见一滴雨了。
四爷抽空都会去挑几担水,然后用水瓢一点一点的往庄稼苗的根部浇,仔细的跟浇花似得,可不敢拿着桶直接一泼,这样倒是干脆了,可就算是类似,挑的水也不够缓解旱情的。那庄稼苗叶子都卷起来了,枯黄枯黄的,再这样下去,只怕真的就旱死了。
晚上回去,四爷就跟林雨桐念叨:“这大旱之后,只怕有大涝。几年庄稼地里种的那些东西,是指望不上了。”
林雨桐被这话弄的胆战心惊,要真是如此,今年的冬天就难捱了。
这见鬼的天气还真没四爷说着了。到了七月,像是棉花一类的作物好容易进入了收获季节,可该死的盼了差不多一年的雨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下了起来。
白元正带着人收拾水窖,趁着这大雨能多积攒点水。正披着塑料布忙活呢,只觉得头上被什么砸中了,往地上一看,全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冰雹。等他反应过来,钟山已经拉着他往屋里躲了。林雨桐抱着常胜坐在门里面,四爷拿了笑褥子出来给常胜裹上,这才蹲下身伸手从外面的地上捡了一个冰雹来。冰雹越来越大,个个都像是小孩的拳头大。
林雨桐看着菜园子里种着的土豆和红薯,心疼的直抽抽。上面覆盖了这么一层冰疙瘩,这些还没长熟的庄稼全都得冻死了。这见鬼的冰雹一下就是半个多小时。冻的人直接都将大衣取出来穿上。不管大人心里多愁,常胜还不到犯愁的年纪,下冰雹叫他觉得非常好奇,伸着手恨不能抱那些雪白雪白的冰球回家来,扑腾着要下地出去看看。
四爷拿着他的小手摸了摸那冰疙瘩,这小子一感觉到冷,跐溜一下就把手缩回来了,再看那玩意的眼神就跟洪水猛兽似得。孩子的可爱惹的两人的嘴角刚刚翘起,就听到上面警卫班的小伙子不知道是哪一个,嗷一嗓子给哭了出来,“这狗x的老天爷!”种这点庄稼容易吗?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在河里凿冰,一点一点的运到了半山腰的地里。好容易种子发芽了,又一点一点的挑水灌溉,有些人甚至是半夜加班加点,抹黑挑水,就怕庄稼苗活不成。现在好了,盼着雨下来,雨倒是来了,可夹着这么大的冰雹算是怎么一回事?诚心不给大家饭吃了。
等冰雹停了,四爷叫林雨桐带着孩子去炕上,“这两天肯定冷的很,别出来了。在炕上吧。我一会回来给你们烧炕。”他往上指了指,“我先去看看警卫班的这些小子,这情绪可不行。总不至于叫他们饿着。”
林雨桐还真就到炕上裹着被子带着孩子玩了。她自我安慰,好歹冰雹这种自然灾害局地性强,每次冰雹的影响范围一般宽约几十米到数千米,长约数百米到十多千米。受这样严重的灾害的,也就是这一溜,应该影响不了大局。等过几天,将地收拾一下,再种上一茬秋粮。
可这老天爷就偏要跟人作对,大风一天接着一天的刮,雨一点都没有变小的趋势。第二天一早,地上的冰雹都化了,但是气温却低的很。菜园子早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四爷直接叫人,连着雨,将地里的土豆跟红薯收了。因为不到成熟的日子,个头都不算大。尤其是土豆,大的跟鸡蛋差不多,小的跟鸽子蛋一样大小。等地里的也收回来,比这个还小,有的简直就跟豆子一般大小。
钱妮洗了一碗蚕豆大小的土豆,放在锅里蒸,想看看这能不能吃,“这不能菜地里的比,本身之前就受旱了,没长起来。”
常胜却将这玩意当成了新鲜的吃食,林雨桐不敢给他尝。
大雨倾盆,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林雨桐倒是清闲下来了,因为医院基本没有什么新的病患了。道路可能都不通畅了。而学校的学生们,正抓紧抢收地里遭灾了的庄稼。没有病患,清闲了不等于没有发愁的事情。医院最大的愁事就是用水。接的雨水肯定是不够医院用,但是河水更不能用,大雨将周围山上的土都冲刷着往河里流去,河里的泥沙量骤然增加。挑一桶水得有四分之一的泥。对于医院这种卫生条件要求相对严苛的地方,用这样的水清洗纱布绷带能行吗?再说了,即便煮一煮烘干,可没有日头暴晒也不行。
她在医院发愁这个,四爷却隔两个小时就走出院子,朝山上看一眼。林雨桐被他这不安也闹的心神不宁:“你担心什么?”
“泥石流。”四爷皱眉,“早知道就该前两天回城里。现在也晚了,路估计都不通了。”
吓的林雨桐睡觉都不敢脱衣服。还专门找了方云和安泰老爷子商量,多派人巡逻,尤其是在晚上,一看情况不对,就要赶紧预警。也正式的给医院和学校开会,叫大家都提高警惕。
不过好在老天还不算是太残忍,这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个多月,八月下旬的时候,终于见了日头了。林雨桐一边感念,终于不用担心被泥石流给埋在下面了,一边又暗骂一声,如今都八月了,种什么都晚了。秦北的秋天短的很,再有一个月,估计都该下霜了。种的不管是什么,不等出苗就冻死了。
今年也就这样了!
这受灾的面积不小,几乎包括了边区的每个县镇。
而紧跟着的,就是疫病。这么长时间不见太阳,喝的不是带着泥沙的水,就是接的雨水。部队机关还罢了,大家都将卫生这一关把的比较严。但是辖区的百姓呢?
可偏偏的,药厂的一些药材出现了紧缺。林雨桐只能再另外想办法,整天在病患堆里,为了不把病菌带给四爷和孩子,林雨桐又开始了不归家的日子。跟四爷玩起了鸿雁传书。林雨桐偶尔会写个纸条,告诉他今天都吃了什么,休息的怎么样,见了什么人。四爷呢,差不多将信写成了育儿日常。由钱妮和白元一天几趟的送。
不管什么样的疫病,天气一冷,基本就算是控制住了。林雨桐给自己消毒了一遍,才再一次走进了家门。孩子是一天一个样,之前说话还不利索,如今跟蹦豆子似得,说的挺溜的。锅里炖着羊肉,那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谁这么早就杀羊了?真舍得!”
白元在下面添柴火,“冰雹砸伤了不少羊,有的能治好,有的治好了,看起来像是受惊了,也不怎么长了,可不就杀了吗?这段时间羊肉的价钱都降下来了,生生便宜了两分钱。”
四爷直接掏了十块钱给白元,“看谁家有羊皮,买几张。给你们一人弄一双羊皮靴子。”从去年到今年,没发过一双鞋。白元这么大的小伙子,脚趾头都是在外面露着的。
可这十块边区币给白元,转脸这孩子苦着脸就回来了,如今这十块钱能买的东西实在是有限,“我问了,就能买几盒火柴的。”
林雨桐和四爷傻眼,那自家这钱算是贬值了?
四爷就笑:“我心里还说,这钱不能留,能花的赶紧花。”肉啊,蛋啊,只要有卖的,就一定去买,为的就是将手里的钱给花了。物价飞涨,钱留着越来越不值钱了。没想到这贬值的这么快。
但紧跟着,四爷和林雨桐‘涨’工资了。原先是一份差事津贴五元,现在票面大了,改成五百了。林雨桐一个人兼着三份差事,所以一个月津贴一千五,四爷那边不知道都兼职些什么,反正一个月是三千五百,两人的收入,那绝对算是高的了。但这依旧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粮食供给,机会都减半了。蔬菜没有,油也没有。不是不给配给,是因为真的没有。大家都没有。林雨桐这次是说什么也不攒钱了,发了津贴遇到周末,就抱着孩子和四爷一起,将钱赶紧花了了事。换成吃的,不管是什么吃的,都比拿着这几张票票踏实。
不管再艰难,这街上该做买卖的还做买卖,常胜指着人家卖油糕的摊子,然后抱着四爷的脖子就耍赖,闻见那味道哈喇子直接都蹭到四爷的肩膀上了。这丢人又可怜的小模样,叫四爷鼻子都酸了,“吃!咱们常胜想吃什么爸爸就给你买什么。”
于是一家三口连带这钱妮和白元占了一张方桌,要是五十个油糕。
林雨桐瞪眼看四爷,四个大人加一个孩子,要五十个油糕,有没有搞错,这玩意能吃完吗?
结果一端上来,林雨桐觉得自己肯定会腻烦的感觉全然没有来,她一口气就干掉了五个,居然还不足兴。四爷似笑非笑的看她:“觉得好吃了吧?”
林雨桐呵呵直笑,这玩意即便是普通人的日子曾经也是一年想不起吃一次的。四爷将盘子往白元和钱妮面前推:“趁热吃,不够再要。”
白元才不跟四爷客气,跟着的时间太长了,跟一家人也没差什么,四爷才一说,他立马就招呼老板:“再加五十个!”
这个吃货!
林雨桐都不好意扭脸朝四周看,四爷就笑:“你看吧。周围没人笑话。”
路过的人,听到的人,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但舍得过来吃一个的还真是少有。
等着下一锅油糕的时间,林雨桐一边给孩子擦手上的油渍和嘴角的糖稀,一边四下里打量。这个小摊子是临时支起来的,也就放着这三张椅子。紧挨着自己这一桌的,坐着两个人,一看打扮就知道是附近的老乡,羊皮袄早早的上了身。这两人面前什么吃的也没放,看那连脚也搁在凳子上的做派,怎么看怎么像是二流子。见林雨桐看过去,这两人本来声音不大的说话声,这次还越发的大了起来,好似在专门吸引人的注意力。
那个年轻些的,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双眼睛不老实,滴溜溜的乱转,跟边上拿着旱烟袋的中年汉子道:“你是巫神,我今儿请您,就是跟您说说家里的蹊跷事。”
那中年汉子将烟袋锅子往椅子腿上一磕:“你说嘛!请不请吃饭,这都不打紧。乡里乡亲的。”
那小伙子就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我跟你说,我们村子最近闹鬼呢。”
这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叫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对‘鬼’这东西,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敬畏。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四爷轻轻的摇头,示意不要说话,慢慢的听。
这小伙子却越说越邪乎,“我们村子,一到晚上,听不到半点人声,连狗叫鸡鸣声慢慢的也没有了。我们几个就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大家晚上聚在一起,想着商量个对策出来,要不然弄的人心惶惶,娃娃们晚上抱着妈睡,都不敢撒手。连小伙子都不敢夜里起夜上厕所。两口子搁在屋里说话,都得悄声的,就怕惊动了什么。这不成个事嘛!我们聚在一起,给庙里的神位磕头,想着总能保佑一二。谁知道……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那桌子下钻出来一个两寸大小的小鬼,我只能说是小鬼,因为影影绰绰的,我也没看清楚是个啥长相,就是个小人样子的人,从桌子底下给钻出来,然后上了香案,附在了神龛上。我们当时都吓坏了,这神佛都不顶事了,这鬼连神仙都不拦不住。我是吓怕了,想着这也不是个办法,要不然一个人在家里都不敢睡觉了。第二天就大着胆子,去隔壁村我老舅家牵了他家的大狼狗来作伴。你猜怎么着,半夜里,我先是听到院里有啥落地的声音,紧跟着就听见狗叫声,我吓的不敢动,我心说这是狗逮住什么了吧。谁知道这狗吱吱吱的叫了两声,夹着尾巴从门缝里的狗洞钻到屋里来了,自己个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我这才给吓毛了,盖着被子,连头都蒙起来,好容易挨了一夜。等到早上起来,您猜咋的了?我家的院子里,有许多女人的小脚印。我顺着脚印往出找,村子里很多人家都发现了这个脚印。脚印从村里的巷子里穿过,一直到了崖边,才不见了。我就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小伙子的一通讲述,周围变的安安静静的。就连林雨桐都觉得浑身的汗毛像是炸起来一样,想来别人的感触就更深了。
就听那位被小伙子称为巫神的中年人,沉默了良久才轻飘飘的道:“这个鬼啊,我还真知道。这叫红鞋女鬼!”
这话一出,那小伙子还没说话,在一边旁听的一个妇女就接过话,她一拍大腿,“还真有鬼啊。我们村上刘三的媳妇被血腥鬼缠上了,第二天起来,好好的流了一炕的血,我说是血腥鬼,妇女主任还说我迷信。这哪里是迷信嘛!巫神都这么说了。”
这话才一说完,就立马有人接话道:“我们村里也不太平。好些家的祖坟都没动过,还有新坟上的土都是被人动过的。哎呦,我们也都说这是出墓鬼,可就是没人信,还开会说我们搞封建迷信。这横不能我们一个村封建迷信吧。大家不都是遇上了。今年风不调雨不顺,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不少人都认同的跟着点头。
四爷见白元和钱妮都吃好了,还剩下几个,用油纸包了给常胜带回去,他起身掏了钱结账,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拉了林雨桐就走。
“你说,这是闲汉没事折腾事来回闹鬼制造恐慌呢?还是真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怀着见不得光的目的?”林雨桐借着给孩子擦嘴,凑在四爷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说不好……”四爷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似乎要记住他们的长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