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万想不到如今高高在上的挛鞮可敦竟然有过如此悲惨遭遇,已经握起拳头,恨声道:“畜生!”
他这一句,却是让可敦眼中柔情更浓,拎起酒袋向秦逍晃了晃,秦逍这次没有犹豫,仰首灌酒,可敦也是饮了一大口,脸颊更晕,人比桃花娇。
“我出身萨满家族,先汗的女人众多,自然会被她们厌恶。你们唐国皇宫之内争宠互斗从不间断,汗帐虽比不得唐国皇宫,争斗同样惨烈。”可敦淡淡一笑:“谁能得宠,氏族就能得到更多利益。我在汗帐争斗,不是为了氏族,而是自己要活下去。多亏我自幼熟读唐国的书籍,知道如何在汗帐生存。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知道,想要让他将我当人,不再被像牲畜一样折磨,就只有一条路,让自己变得强大,让他不敢对我轻举妄动。”
秦逍默不作声,却知道这必然是一条充满痛苦的道路。
“那帮女人没有读过书,自然没有我的智慧。”挛鞮可敦自嘲笑道:“幼时不被人理会,无可奈何才用书籍打发,却想不到最后却成了我的护身符。我并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就成为了贺骨的可敦,外面都说是先汗喜欢我的美色,将可敦之位赐给我,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个男人喜新厌旧,我在别人眼中是漠东第一美人,在他眼中只不过是发泄的工具而已,可敦之位,是我一手夺过来。”
“若要生存,只能如此。”秦逍感慨道。
“那个男人贪恋酒色,我读过书,他觉得我有学问,取得他的信任后,一开始他只是让我帮忙处理事务,事情久了,就干脆什么事都丢给我。”可敦笑的很淡然,缓缓道:“我一手促成了和步六达的联盟,将部族事务也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不声不响中,提拔了许多自己可以信任的人,等到他醒悟过来,贺骨的大权已经在我手中。”放下手中酒袋,沉吟片刻,才道:“我掌握大权之前,只是他发泄的工具,握有大权之后,却成了他最疼恨的人,他自始至终对我只有欲望,从无在意。”
秦逍这时候也明白,为何贺骨汗处心积虑要在死前毒死可敦,可敦掌握大权,先汗无法撼动,自然是心中充满恨意。
“他死前还想着下毒杀我,却又害怕我突然死去,部族大乱,买通我身边的侍女,下了慢性毒药。”可敦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向恭,你说一个男人死前还想着毒死他的妻子,是不是很可怕?”
秦逍犹豫了一下,才道:“可敦放心,我会尽力帮你祛除身体的寒毒。”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和你说这些。”可敦幽幽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出生至今,一直都是生活在别人的怨恨之中,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我方才问你,是否有人愿意为我而战,如果不算你,其实没有。因为在许多人眼中,一个挛鞮奴云只是萨满世族出身的女人,一个女人不值得他们牺牲自己的生命。”嘴角上翘,低声道:“反倒是部族之中有许多人想要将我碎尸万段,恨不得我立刻死去。”
秦逍皱眉道:“可敦多疑了吧?”
“并无多疑。”可摇摇头,轻声道:“第一个要杀我的,便是我的儿子贺骨汗。”
秦逍身体一震。
“他并非我亲生,他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便死去,自幼是我养大。”可敦叹道:“也许曾经他对我有过感激,甚至真的将我当成他的母亲看待,可是我让他成为大汗之后,他对我的怨念与日俱增。”
秦逍道:“但他在你面前一直很恭顺。”
“但在他成为大汗之前,他却并非如此。”可敦平静道:“那时候他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孩子,对母亲撒娇,缠着母亲给他将唐国发生的故事。现在,他只是在我面前很恭顺的贺骨汗,而且一天比一天恭顺,我和他的距离,也一天比一天远。”
秦逍沉吟了一下,才道:“他年纪越大,也就越不希望被人管着。”
“不错。”可敦笑道:“因为他觉得他是贺骨汗,是部族的首领,部族的事务应该由他决断,所有人应该以他为尊。可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女人在掌管着部族的大权,这个女人比他更有威望,说的话无人不从,而他说的话,如果得不到这个女人的赞同,就是毫无用处的废话。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的准许,他甚至无法调动一兵一卒,你说他该不该恨这个女人?”
秦逍默然无语,竟是不由想到了麝月公主和当今圣人,在权力面前,所有的情分不值一提。
“我的丈夫要毒杀我,我的儿子嫉恨我。”可敦幽幽叹道:“连他们都如此待我,你觉得会有其他人在意我?”说到这里,顺手再拿过一只酒袋子,拉开酒塞,仰首便灌,秦逍伸手想要阻拦,但只伸出一半,终是握起拳头收回手。
酒后的可敦,脸泛红潮,气息也带着酒香,让人迷醉,继续道:“今次你帮我击退契利,他只会更加恨我,会觉得自己没有出头之日。”凝视秦逍,眸中已有几分醉意:“向恭,你说,我该怎么办?将权力还给他?可是他还没有长大,根本无力担负起贺骨的重担。继续让他做一个傀儡?他的恨意会越来越深,等到他长大将权力交给他,便是我的死期。”说到这里,忽然丢开手中酒袋,手臂杵在案上,撑着额头,秦逍很快就听到了她轻微的抽泣声。
不到伤心处,可敦这样强大的女人当然不会哭泣。
秦逍站起身,走到可敦身边,抬手轻拍可敦后背。
“你都是为了部族,也是为他好。”秦逍柔声道:“有些事情不要互相猜忌,和他说明白,也许会有转机。”
此刻他只能如此安慰。
但他心里知道,权力之争,从来都是残酷血腥的,可敦和贺骨汗之间的矛盾,只怕比真羽和贺骨的矛盾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