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早已经过去,本来洒满天地的光芒忽然间被一团不知从何处生出的乌云掩盖住,光芒被遮掩在后面,天色暗了下去,灰蒙蒙的天,也让整座皇宫显得暮气蔼蔼。
之前嘹亮的号角声当然让宫里的人们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多数人却根本不清楚。
宫里的人们大多都很有规矩。
不该知道的事情,其实真的不必去搞清楚。
宫中数万人,大多数只是日复一日重复着生活的蝼蚁,即使真的发生什么灾祸,他们也很难改变什么。
正如唐宫御花园外面伺候的太监宫女,他们看到当朝国相被带进御花园之中,但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人之将死,所执着的,不外乎是人生历程中最愤怒、最不可解的那些谜团。
国相似乎是很满足自己终于找到了谜团的答案,有一种释然,神色也变得淡然起来。
“麝月虽然是你亲生,但她身上流淌着李家的血液,所以你不敢将她真正视作自己的孩子。”国相轻叹道:“老臣可以理解你这么多年的痛苦,明明是自己的血肉,却永远不能成为自己的延续,这当然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
圣人的凤目之中,显出厉芒。
“你坐上了那把椅子,血洗李氏皇族,不仅仅是担心他们威胁到你的地位,更是想要抹去李家的痕迹。”国相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惆怅,缓缓道:“李家的痕迹在这个天下刻的太深,只有抹去他们的痕迹,你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才会减弱。”凝视着圣人那双眼眸,轻声道:“可是最深的那道痕迹,你却始终无法抹去。”
圣人眼眸中的厉芒渐渐化作一团嘲讽,但很快又显出隐藏不住的愤怒。
国相微笑道:“你虽然君临天下,但终究是个女人,抹不去心中希望成为一个母亲的欲望。你最痛苦的,便是在你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母亲应有的情感。你想抹去李家在这个天下的痕迹,更不希望这座宫中还存续着李家的幽灵,但麝月的存在,却让你始终被困在痛苦的枷锁之中。她是李家在这座宫里最深的烙印,你又怎能将她抹去?”
长孙媚儿本是低着头,此刻却是忍不住微抬螓首,看了国相一眼,随即瞥了圣人一眼,美丽的眼眸之中划过忧虑之色。
“你或许曾经想过,让她既不属于李家,更不属于夏侯家,成为只属于你的那一个。”国相叹道:“可惜你虽然拥有天下,却无法改变此等事情。她身体里流淌着李家的血脉,这是你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凝视圣人道:“其实她很可怜,虽然拥有这天下最有权势的母亲,但却在你坐上皇位的时候,永远失去了她所需要的母爱。”
圣人冷冷道:“看来你这个舅舅很同情自己的外甥女?”
“不是同情她,而是同情你。”国相苦笑道:“她失去了母爱,你不同样失去了女儿?你希望她成为你的延续,但事实证明,她只能是李家的延续,而不会成为你的存续。”长叹一声,道:“老臣很愚蠢,曾经一度以为,你既然出自夏侯家,当然会为夏侯家的存续考虑,不过老臣现在终是明白,你连自己的延续都无法解决,又怎会去想夏侯家的存续?”
圣人奇怪的笑了起来,微微偏头,双唇抿的极紧,凝视国相,片刻之后才道:“朕现在倒觉得自己确实是夏侯家的人,若无血亲之缘,国相又怎会对朕如此了解?”
“所以老臣想的没有错,从始至终,夏侯家不过是圣人玩弄于股掌的工具。”国相自嘲笑道:“追捕猎物的时候,总需要一条猎狗。”
圣人笑道:“国相又何尝不是将朕当做夏侯家飞黄腾达的工具?没有朕,夏侯家又怎能有今日?你虽然口口声声说当年夏侯家为了拥戴朕,将整个家族放在了火堆之上,没有了退路,可是这十几年来,国相和夏侯一族似乎很享受在火堆上被烤的滋味。权倾朝野,手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夏侯家何曾有过如此荣耀?国相难道不享受这一切?”
“很享受!”国相没有否认,颔首道:“权势在手,确实会让人沉迷其中。”摇头叹道:“美梦一场,总有要醒来的时候。老臣想过无数可能,却没有想到圣人的手腕非比寻常。”
圣人轻抚自己的腹间,缓缓道:“国相说的并没有错,朕虽然君临天下,但终究是个女人,希望拥有作为一个母亲的喜悦。朕的血脉,只能属于朕,既不是李家的人,同样也不能是夏侯家的人。”
“所以你选择了第三条路。”国相盯着圣人的眼眸,森然道:“生出一个野种,来维持你的存续?”
“野种”二字一出,长孙媚儿花容失色,神情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