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蔼蔼,空气冰寒。自天际不断窜下的雪花,有如仙女忘了缝制的羽衣,一片一片遗落人间,覆盖在大地上。
眺望远处,枯树早已弄丢了叶子,被白雪包裹成夏季庙会里卖的棉花糖。而近一点的房子,屋顶也被成堆的白雪占据,只留下屋檐,沉重地负荷着要掉不掉的积雪,看起来分外危险。
这是长安城冬季的景象,和往常一样,寂寥、毫无生气,闻不到半点热闹气息……嗅,不对!话不能这么说。今儿个的京城有些不一样,瞧瞧长安大街口那股热腾腾的人气儿,谁说京城的冬天一定沉闷呢!
长安大街———
“快快快,要买的要快!手脚若不够快,当心抢不到便宜货,到时你就吃亏喽!”
自长安大街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叫卖声。充满朝气的语调,在沉闷的冬季中显得格外宜人,自然吸引了不少位足的脚步。
“小姑娘,你这摊子是在卖啥呀,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率先停下脚步的妇人嘴里吐着寒气问。这冰天雪地的,难得小姑娘还出来摆摊,真是勤快。
“大娘,我不是小姑娘,我今年十七岁了,我只是个头儿矮,看起来比较小一点而已。”摆摊的姑娘笑笑地更正妇人的称呼,娇小的个子挺得半天高。
“这样啊,那真是对不住了,姑娘可别见怪。”妇人惊讶地道歉。
“没关系,大娘。”摆摊的姑娘笑开。“只要您跟我买上几样东西,您爱说我几岁,都任由您说。”她乘机推销东西,灵灿的大眼转呀转的,一看就是个鬼灵精。
听见她的话,妇人掩嘴轻笑,好个生意嘴。
“姑娘,你这儿卖的东西,我一样都没看懂,怎么挑呀?”妇人伸长了手,开始东挑西捡,忒大的动作,即刻引来更多人的围观。
于是人潮越聚越多,没一会儿工夫,小小的摊位前就挤满人,害得摆摊的姑娘连忙解释,就怕做不成第一笔生意。
“大娘,我这儿摆的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有,您怎么说不会挑呢?”摆摊的姑娘急忙翻出一条绣着牡丹花的手绢儿,递给询问的妇人看。
“瞧,这条手绢儿上的绣工多美呀,织工也细。不瞒您说,这条手绢可是‘羽梦馆’珍藏的非卖品哦,今天便宜卖给您,可以说是您的福气。”小姑娘笑得香甜,仿佛妇人不买是她自个儿的损失一样,果然立即得到回报。
“姑娘,这手绢儿真的是‘羽梦馆’的?你可不要骗我啊!”妇人赶紧将手绢儿攒在胸口,怕被其他围观的人抢去。不是她多疑,“羽梦馆”是京城里最大的一家布庄,织出来的布特好,别说是买,一般穷人根本连碰都碰不起,她自然紧张。
“没骗您,大娘。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翻翻手绢儿上的印字,自然就知道这条手绢儿是不是‘羽梦馆’的东西。”摆摊的姑娘相当诚实,自愿告诉妇人辨识的方法。妇人摊开手绢儿,上头的确有“羽梦馆”的印记,此外,还绣着一个人名。
妇人不识字,看不懂那上头绣着的是谁的名字,不过她认得“羽梦馆”的标帜。
“真的是‘羽梦馆’织的手绢儿耶!”妇人好高兴。“姑娘,你真是个诚实的好人,果然没有骗我。”
话毕,妇人丢下摆摊姑娘说的银两数目,当场就把细致的手绢儿拎回家,赶着回巷里炫耀。
摆摊姑娘高高兴兴收下钱,笑得跟春花一样。总算开张了,她想。要不,她东方冬舞的名字就得倒着写,她答应自己今天一定把整个摊子的货品卖完,否则情愿冻死,也不回家。
没错,摆摊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冬舞;东方家唯一没嫁出去的女儿。
话说京城最出名的布庄就叫“羽梦馆”,“羽梦馆”的老板东方老爷生了四个女儿,依四季分别取名为春织、夏染、秋绘,以及冬舞。四个女儿都长得很漂亮,性子和专长都不同,并且在过去一年内一连嫁掉了三个。
春织嫁给一户姓靖的武林大家,夏染嫁给镇守西北的大将军莫沁涛,秋绘嫁得最神秘,被一个复姓慕容的男子娶走;只剩下最小的冬舞还乏人问津,尚待在家中打算盘。
今儿个冬舞有个大计划,就是把三个姐姐留下来的东西,连同她去西北搬回来的破铜烂铁一块儿卖掉,借以支撑岌岌可危的家中经济,为她不负责任的爹娘略尽孝心。
“姑娘,刚才那位大娘买的手绢儿还有没有,也给我找一条。”见妇人买得便宜,用得高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蠢蠢欲动,也想抢便宜。
“有,当然有,还有很多条呢!”冬舞连忙回神自摊子中挖出一条朱色的手帕,递给对方。
“这手绢儿真美……可姑娘,上头有绣字呢!”那人猛瞧着黄色绣线上的字体,上头绣着——夏染。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有绣字的才好,你瞧哪一条手帕不绣字的?”眼见煮熟的鸭子快要飞了,冬舞连忙把所有手绢儿都塞给对方,努力说服他。
想买手绢儿的男子接过成堆的手帕一条一条的看。这些手绢儿都很美,织工好,染工更是没话说,可分别都绣着“春织”、“夏染”、“秋绘”,看起来怪异极了。
“可……可姑娘,我这手帕是用来送给心仪的姑娘当定情物用的,上头绣着人名,这不大好吧,心上人容易误会。”男子想想还是算了,连忙放下手绢儿,准备落跑。
“误会什么?大不了她改名,有什么了不起。”冬舞哪可能让他走,赶紧把一条绣着“秋绘”大名的手绢儿硬塞给男子。“哪,就这一条。只要告诉你的心上人,这手绢儿的主人长得比天仙还美,她用了以后也会有同样的效果,她就不会嫌弃了。”
说到这儿,冬舞才想起她刚刚卖给妇人的那条是春织的手帕,但愿妇人用了以后,不会变得像她一样迷糊,阿弥陀佛。
“可……可是……”男子还想说什么。
“十文钱,谢谢!”冬舞伸长了手,硬是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便像土匪一样自那人身上搜刮了十个通宝钱。现场的人都看傻眼,这小姑娘的魄力还真不是盖的,随便一条手帕都能卖到十文钱。
“好了,各位,还有谁想买手绢儿的?从现在起,每条手帕降价为九文钱,这些都是‘羽梦馆’千金用过的东西哦,别的地方可买不到,千万别错过。”基于前车之鉴,冬舞决定改变销售策略,反正手帕上头绣着的名字她又赖不掉,干脆把话摊明便宜卖,说不定还能销售一空。
冬舞的话才刚落下,她的诚实立即收到效果。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十几条手帕马上被抢光,让她的荷包又赚进百来个通宝钱。
“羽梦馆”的名声真管用,都该感谢她那三个可爱的姐姐。
攒紧荷包里的钱,冬舞完全忘了平日和她们的宿怨,感谢起她们的大恩大德来。原本她还在抱怨所有人都嫁光了,只留她一个人在家,现在想想她那三个姐姐们也不是全然败家,至少把她们的家当都留下来,供她来个跳楼大拍卖,也算是功德一件。
她心怀感激地碰碰摊子上的衣物,在三个姐姐中,其中又以秋绘的最好卖。只要说出她的大名,想要变漂亮的姑娘马上抢着要,好用得很。
“感谢各位的捧场,衣服手绢儿都卖光了,现在咱们来看点别的。”荷包里又攒进好几百个通宝钱,冬舞笑嘻嘻的跟姐姐们的衣服说再见,开始卖起别的东西。
“姑娘,你脚底下那一大箱是啥呀?”围观的人都注意到,冬舞脚底下摆着个黑色的大箱子。
“这个呀?”冬舞低头垂看足足有三尺宽的箱子,嫣然一笑。“小哥,您这话儿问得可真巧呢,我正想把帮它抬到桌面上,您就帮帮我吧!”
她笑得很甜,问话的小哥立刻弯腰将冬舞脚下的大箱子,抬到由好几个桌子组成的临时摊位上,一边抬一边哀哀叫。
“姑娘,您这口箱子可真重,我这手臂儿都快被压扁了。”
帮忙干活的小哥抱怨,冬舞连忙安抚。
“辛苦您了,小哥。要不待会儿您挑件喜欢的,我算您便宜一点,就当是您辛苦的报酬。”冬舞想得很美,趁着请人帮忙的时候顺便小捞一笔,小哥果然马上笑逐颜开。
“哪,我看就这个吧。”冬舞拿出一捆画轴塞人小哥的手里。“看在您帮我抬箱子的份上,就算你二十文钱。”
“二……二十文钱?!”小哥一听,眼珠子差点没凸出来。现今太平盛世,一斗米也不过三文钱,这么一捆烂画卷,就要好几倍的价钱?
“姑……姑娘!我看不必了。这么贵的画卷儿……我买不起,你还是留着卖别人吧。”小哥跟冬舞抱怨。刚刚那些个手帕儿,好歹也是丝绸做的,还值几个钱。可就这么一捆破画卷,怎么说也不划算。
小哥算盘打得精,可冬舞却有不同的见解。
“小哥,我说您不识货,您还当真不识货呢!”冬舞抢过他手中的画卷儿,将它摊开。“瞧,这上头写着的诗句多美呀!‘春花缤飞朱颜俏,夏夜凉风拂落珠,秋红散叶趋添衣,冬寒蔼白浸雪足。’这春夏秋冬的景致都给说到了,要不是看在您刚才帮我的份上,这二十文怎么样也卖不得。”
冬舞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心虚。虽然这副题字被她二姐夫糟蹋过,还险成了他脚下的亡魂,所以外表才会破破烂烂。但她一点也不觉得二十文钱贵,反而觉得价钱还挺公道的。
“但是姑娘……”
“小哥,您就别再犹豫了。就算您认不得上头的字,也该认得这被框边的丝绸,不信您摸摸。”冬舞截断小哥话要他留意被框的部分,小哥十分听话的伸手一摸——果然是丝绸。
“小哥,我可以告诉您。我虽不懂得织染,可我对这丝绸的等级可清楚得很。这表框用的丝是上等的珠丝,所以才会闪闪发亮。卖您二十文钱是便宜您了,您到底买不买?不买我就要卖给别人了。”
原来,这口黑箱子就是莫沁涛多年以来,花大钱买下的家当。当他得知被骗后,差点派人扛出去烧了。幸好她眼尖,及时抢救这些宝物。这些字画本身虽不值钱,可那上头的表框,都是一流的丝绸制成的。可见那黑心的店老板,在字画的外表上颇费心思,否则也不可能骗得到钱。
“这……好吧。”在冬舞的压力下,小哥只好收了画卷儿,拿出二十文钱。“姑娘,你可别骗我,这些表框真的是上等的丝绸?”他不放心的又问一遍,惹来冬舞的连番保证。
“放心,我不会骗你,那真的是丝绸。”她虽凶悍,可不会骗人。
得到冬舞的强力保证之后,小哥才放心的离去。毕竟在这“绢值与钱值并重”的社会价值观中,钱与布帛同样重要。就算没买着好的字画,至少也不能赔本。
小哥高高兴兴的离去,围观的群众亦快快乐乐的靠拢抢箱子里面的字画,一时之间好不热闹,害得她差点忙不过来。
最后字画卖完。冬舞干脆连同那口黑色的大箱子,以十文钱便宜卖掉,现场又是抢得一阵头破血流。
“好了、好了,终于快卖完了。这儿只剩下一样东西没卖出去,卖完了这样东西,我就要打道回府,回家烧火取暖去。”她笑吟吟的猛掐荷包,几经叫喊之下它已鼓得不能再鼓,就等主人回家数钱。
“姑娘,您说的那样东西是什么呀?”围观的人都很好奇。
只见冬舞自布袋取出一把宝剑,骄傲的宣布。“是莫沁涛莫大将军用的宝剑!”她趾高气昂的抽出宝剑,锋利的剑锋发出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哇,好亮!”众人惊叹。
“这剑亮归亮……但真的是莫大将军用过的宝剑吗?”人群之中有一个人狐疑地问,立即引来其他人的附和。
“对啊、对啊,这真的是莫将军的佩剑!”冬舞暗地里“嘿嘿”笑了两声,幸好她早料到必定会发生这种状况,早早做了万全的准备。
“我就知道大伙儿一定会问,但不怕,我有证据。”她很快的抽出一张纸来。“这儿有莫将军亲手盖的手印,不信的人可以自己过来瞧瞧。”
众人闻声蜂拥而至,他们都没见过名闻遐迩的莫大将军手印,以及他亲笔写的字,自然又是挤个你死我活,人人争相目睹。
大家伙儿争了半天,只看见一排排歪七扭八的字,组合成勉强看得懂的句子。信里头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这把宝剑的确是莫沁涛用过的佩剑,认真说起来,信上头的手印也差得相当豪气。可是信上头的字儿,实在是……
“莫大将军的字怎么这么丑?歪七扭八都快不成个字儿了。”突然有人感叹地喟道。
“可不是吗?就连三岁孩童写的字搞不好都比这几个字漂亮。莫大将军实在应该多读点书哪,瞧他那手字,唉!”
“是呀,这字实在……”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批评信上面的字迹,差点没教冬舞听岔了气。
她的字就是丑怎么样?她的二姐夫还不懂得读写呢!要不是为了能顺利将剑卖出去,不得已必须写清得剑的缘由,她才懒得动笔,请她二姐夫盖手印呢!现在可好,瞧瞧大伙儿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