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看清一些细节,顿时大惊失色。
“你……你怎么来了!”
*
本土孟转过身,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怎么不能来?”
“不是,你……”
“城里那伙客人盯上我了。”他轻声说,“画院的工作也无进展,我便干脆出来散心,正巧跟你走的一条路。”
佟彤看着他笑:“嗯,正巧。”
“怎么,”他愤怒,眉梢微现青筋,“你还以为我是追着你来的啊?”
佟彤赶紧说:“不敢不敢。缘分使然。”
“你是来追查那没头告示之事的,对不对?我昨日打尖,恰好跟你住的同一家客店。刚想上楼跟你打个招呼,就被人敲晕了丢进来了。”
他忿忿不平地回忆,忽然说:“可我看那老板娘给你端茶送水,送的是两人份的饭?”
佟彤朝他真诚一笑:“我当然是一个人住的。想必是她怕一份饭的药量不够。”
她心里呐喊:你又把你自己给ntr了,你还有脸问!
那时候她大概已经睡了。他出现在她客房门外的那一刻,跟她合租拼床的那位就如约掉线。
佟彤忍不住促狭一句:“你明明看我吃了晚饭,却拖到我睡着了才过来打招呼,中间干什么去了?”
他冷冷嘟囔一句:“要你管。”
“你家王员外要是得知你跟女孩子住店搭讪……”
“除非你出卖我。”
佟彤逗了他几句,他左支右绌,没再留意她一开始“胡言乱语”那几句话。
“不过现在可好,能不能平安回去还另说呢。”他郁郁地看着地窖四面墙,“好在他们用的是蒙汗药,不是耗子药,说明至少现在还没打算要咱们命。”
佟彤跟着叹气。真后悔昨天没缠着队友孟问出行动计划。现在可好,两眼一抹黑。
他俩尽顾着叙旧,没注意到孙二娘已经探进来个脑袋。
“商量出来了没有?”她笑得愉快,“是小夫妻还是野鸳鸯,来我们梁山地界做什么?”
看来孙二娘还没对他们的身份产生太大的怀疑。
佟彤朝希孟使个眼色,然后乖巧地朝孙二娘万福。
“这位姐姐好眼力,我是东京城小商铺家女儿,从小跟我表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奈何家里人势利,要将我嫁给纨绔劣子高衙内,我拼死反抗不得,只能偷出一点钱财,跟他出来。求姐姐千万别把我们送回东京城,我爹爹要打死我的!”
她说得入戏,眼中泪光闪闪。
孙二娘咯咯笑了:“真的啊?”
佟彤心想有戏!
高衙内是《水浒传》里的领衔反派,想必孙二娘也有所耳闻。
昨天读了半本水浒,她心中有数,梁山好汉只杀贪官污吏、为富不仁;像她这样的“百姓”一般都是放过的,有时候甚至还护送通过,秋毫无犯。
希孟从一头雾水到一脸愤慨,敢怒不敢言地瞪她。
她朝希孟连使眼色:大难临头您就委屈一下吧……
孙二娘也看他,笑得花枝乱颤:“小伙子生得好俊俏,难怪有姑娘家为你要死要活的。不瞒你说,老娘我当年也是个风流人物,最喜欢敢作敢当的姑娘小伙——哎,青梅竹马,你这小表妹不错嘛。你肯为她背井离乡,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我喜欢!”
孙二娘激动地一拍手,笑道:“我们山寨今日正好摆酒设宴,不如顺带帮你们把婚事给办了,老娘我就是媒人,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你们那老爹若敢干涉,他还能跟梁山好汉过不去?哈哈哈,甚好,就这么办!这也叫替天行道嘛!”
佟彤:“……”
当土匪的日子大概也挺无聊的,山上全是糙汉子,这种风流韵事千载难逢。
眼看孙二娘欢天喜地,几个小喽啰乐得胡来,不一会儿就嘻嘻哈哈地丢进来一件做工粗劣的红袍,不知哪弄来的。
“小兄弟,套上!跟着上山吃顿酒!我们宋大哥最喜欢文化人了!”
希孟耳根都红了,大概是嫌那袍子太丑。
他终于忍不住,脸色铁青,傲然喝道:“你们敢掠我们上山?我是翰林图画院里拿薪俸的,这姑娘是官府里吃皇粮的,识相的就快放人,否则日后朝廷查问起来,就怕你们担罪不起!”
孙二娘一怔,一张笑脸慢慢凝固。
“两位都是官府的?”她问。
佟彤在一边捶胸顿足。猪队友啊!
他是画中土著,没有佟彤的上帝视角,对梁山好汉的理解有所偏差。这话对一般土匪来说也许还有点震慑力,但对这些替天行道的大佬们那完全是送人头啊!
正在此时,一个店小二捧来个东西,紧张地汇报:“二娘,您看这个!”
一个做工精美的小木牌,上面写着木牌的持有人可以获准出入大内中苑东门。
其实只是希孟出入翰林图画院的门禁卡,但在外人看来就显得十分高端神秘了。
果然,孙二娘面色如霜。
“这东西是谁的?”
希孟咬着嘴唇没说话。
孙二娘冷笑:“哦哟,不说?这老娘就做不了主了。送去山上,让宋大哥发落吧。”
*
牛车吱吱嘎嘎的响,车厢里全是金银珠宝——刚才孙二娘顺手作案,劫的。
钱堆里藏着两个倒霉蛋。车厢里地方狭小,伸展不开,只好各自抱着一大捧银子,相距两三尺,在财富的夹缝中挣扎。
牛车每颠簸一下,两人就被成堆的金钱砸上一下,偶尔追尾剐蹭,又都很有默契地迅速分开。
希孟大概没想到他的威胁适得其反,不免有些抱歉,蔫答答的不说话。
佟彤安慰他:“别急,那梁山也不是监狱,方圆八百里,总有他们看不住的时候。若有机会,你先跑,不用管我。”
“谢了,不必。”他淡淡道,“我还没那么贪生怕死。”
佟彤急了:“我是说真的!”
她这话听着情操高尚,但其实完全是理性判断的结果。
她是乱入的穿越者,在这个世界属于无敌,就算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能用崩坏遁,随时离开。
他就不一样了。他是画中土著,血肉之躯,刚才被小喽啰推搡两下,撞了门框,肩膀一道淡淡的青。
佟彤随后发现,他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臂裸露着,借着车厢蓬顶缝里的微光,可以看到干干净净的肌肤,右手腕上一道小红绳。
没有队友孟小臂上那片墨色刺青!
她第一反应是欢欣鼓舞。总算有个明显的区分方式了!
希孟自然猜不到她的心思,愤然问:“你看我干什么?”
她赶紧移开目光,故作惊讶地低声说:“听,车外有人说话。”
果然,听得有人声靠近。
“二嫂,今日收获不错啊!”
孙二娘笑颜笑语的回:“还不是托兄弟们的福!”
还有人说:“还是嫂子手段高明。我兄弟几个在南山下守了好几天,一个鸟客人都没路过,晦气,哈哈!”
“听说除了钱财,还有两个官府的探子?”
“嘿嘿,郓城县、东平府、青州城,哪个狗官见到咱们梁山好汉不是夹着尾巴走路。如今居然还有人敢来山上送死,真是活腻味了!”
一群人粗声大笑,把那牛车震得簌簌发抖。
……
佟彤一个激灵。
听这口气,都是梁山土匪!
小说里的梁山好汉都是纸片人,若只看剧情的话,还能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之处;
可现如今,活生生的彪形大汉围在牛车外头,听那声音的位置和音色,个个都是一米九往上,两百斤出头,黑漆漆的纹身闪瞎人眼,拳头怕是有她脑袋大,随便一捏就能捏断她的脖子。
他们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笑着,商量着待会儿审完了“官府细作”,是切片儿还是擦丝,是清蒸还是油炸。
这就不得不让人毛骨悚然了。
“希孟,”佟彤忽然说,“你闭眼。”
他一怔,“干什么?”
“我……这里太热,我脱件衣服。你别看。”
清明刚过,其实还有点春寒料峭,谈不上热。
但希孟觉得,也许是她太紧张了呢。
他哼一声,扭过头,闭上眼。
佟彤迅速解开外衣衣襟,贴身摸出手机,找出《水浒传》电子书,用布料挡住屏幕亮光。
梁山好汉要拿他们这两个“官府密探”怎么办,她心中完全没数;想来想去,还是得从书里找找答案。
昨天只读了半本,依稀记得有些相关内容。
……好像来搜捕梁山贼寇的官军,一般都是先丢进水泊喝饱水,然后狼狈不堪地捉上山,根据好汉们的心情,要么乱刀分尸,要么割个耳朵再赶回去。
都没好下场。
当然还有少数特例,俘虏的朝廷良将“弃暗投明”,留在山上当强盗了……
这对佟彤来说不适用。
总之,大凶。
她一目十行地迅速往下浏览。
……
直到听到面前一声不耐烦。
“好了没有啊?我睁眼了。”
她忙说:“马上就好。”
手机藏回去,假装嘛事没发生。
她把脱下来的男式外套丢过去,“给,你先穿着。”
她不介意多看两眼,但希孟一个好人家男孩子(?)衣不蔽体地跟姑娘家共处密闭车厢,弱小可怜又无助,他估计得气得冒烟。
果然,他嘴上嫌弃:“我穿嫌小。”
身体很诚实,当即就把外套披上了。
因为嫌小,还没系腰带。外套里面空空荡荡的,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还来不及整理衣冠的模样。
更引人遐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