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馆长见游客们去而复返,感动得热泪盈眶。
“诸位……不用管什么规章制度,按照展板上的绿色编号运送就行……首位数字越小的,优先级越高……”
他这句话也是个提醒,文物都有编号,要是有人浑水摸鱼,“不小心”把什么东西落在自己口袋里,事后一清点,马上就无所遁形。
但游客们本来就自顾不暇,满心都想着赶紧脱险,搬文物纯属友情客串,没人有那个脑力算计别的。
博物馆展出的馆藏并不算多。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只用了个把小时,中小型文物就都转移到了地下一层,什么石刀石斧、陶盆陶罐、特大钻石……全都不分你我地挤在咖啡厅、会议室、衣帽间、甚至厕所里。
至于那些大型的、难以搬动的展品,也只能留在原处。老馆长命人快速加固了一下,罩上点塑料布,锁上展厅门,然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万幸的是,复辟的老王子大概对这个前朝王宫改建的博物馆还旧情不断,又或者是打算把它作为新居,总之是网开一面,几个小时的交火下来,炮火落在博物馆四周,展厅玻璃全碎,但主体建筑始终没有受到直接损坏。
地面上硝烟味刺鼻,浮着一层黑油油的热气。偶尔有人想出去探一下情况,无一例外被熏了回来。
游客们警惕地挤在地下室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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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饮食不成问题,大家摸黑从咖啡厅的后厨里找东西吃喝。
“人真多啊……让一让,让一让。”关晓萍端着一罐牛奶走回自己的座位,“哎,空调没了,越来越热了……”
明明只有三十人被困,可她怎么觉得,单咖啡厅里就不止这么多人。她这一路上至少踢到了五六只脚。
还有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
关晓萍不明白了。她来非洲也好几年了,英文天天都用,在她这个年龄段里算是水平拔尖了;当地语言也多少学会了点,起码跟老乡买个东西,坐个出租车,都没问题。
停电之前她记得,展馆里的游客要么是中国人,要么是说英文的别国人,还有几个值班的当地人……
说话她应该都听得懂啊。
她觉得,大概是当地人在说老家的方言吧。
忽然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黑暗里回响。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在这儿?”
关晓萍又是有点疑惑。刚才没看见展厅里有中国小姑娘啊。听这声音嫩的,好像比她闺女还小点。
而且怎么后知后觉的,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好像刚刚空降过来似的?
明明老馆长都说得很明白了啊。
关晓萍没再多想,咽下一口牛奶,简单说了一下她所知道的当前的局势。
不知谁的手机光亮照过来,像是掠过一条流星的尾巴,瞬间照亮了几个人。
关晓萍看到,说话的那小姑娘像是个西部少数民族混血,大眼睛,高鼻梁,看起来鬼精鬼精的,穿一身水蓝色复古长裙。
“……不认识。”关晓萍再次确认。
小姑娘旁边的几个少男少女,也都是似中似洋的模样,穿得破破烂烂的,一脸懵懂,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快速交谈。
“国内来的学生交流团?”关晓萍想,“刚才怎么没看见呢?”
这些孩子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手里也没拿饮料食物,不时惊惶的左右看。
关晓萍于是从后厨找了一箱面包,热情地分发给这些“学生”:“别怕别怕,吃点东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没出去呢,先饿坏了怎么行。”
那少数民族小姑娘接过面包,大大方方地道了个谢,然后转身朝其他少男少女比划了一阵,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
一群“学生”这才接过面包,仔细检查了好一阵,试着咬了几口。
关晓萍忍不住问:“姑娘,你叫什么?”
“小昭。”那姑娘很快答,“从北京来的。这些朋友们……嗯,已经在r国待了一段时间啦。刚才承蒙你们照顾,我们才平安到达这里,时间紧迫来不及感谢,这厢有礼啦。”
关晓萍笑了:“别别,给你们拿个面包而已,别那么客气。”
小昭笑笑没说话。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好了!成功了!”
佟建军手舞足蹈,高兴得像个孩子,手里举着一架无人机。
“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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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工夫,工程师们也没闲着。在得到老馆长的许可后,顺着联通的地下一层,跑到科技馆仓库里找到几个航模——本来都是供孩子们动手实践的展品——用博物馆工具间里的工具大卸八块,拆装组合,最后居然整出来一架简陋的无人机。
再从手机上抠下无线通讯芯片和gps模块,简单编了个飞控程序,恰好还有人带了个云台相机……
一夜激战过后,坚固雄壮的博物馆大楼周围黑烟遍地。忽然,从某一扇破碎的窗户里,摇摇晃晃飞出来一架无人机。
它冒着炮火,冒着烟尘,在交战双方的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左右转了转,分清了东南西北,朝中国大使馆的方向飞过去。
地面上的士兵们举着枪,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胆大包天的小飞机拍死在地上。
博物馆地下室里,所有游客激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接受到的画面反馈。
“乖乖,幸亏没出去……”
“唉呀妈呀,地面上怎么都跟地震了似的……”
“我艹,好像看见尸体了……”
未被波及的街区里,无数载着大喇叭广播的车辆穿梭来去,敦促官兵们赶紧投降。
“如果一小时内不放下武器,国王陛下将迫不得已,采取最后的行动!无数火炮已经对准首都博物馆,那里面有几十名各国游客,现在都是我们的人质!好好考虑考虑吧,如果他们死了,你们就是凶手!想想你们将面对什么样的国际纠纷!一个小时内,放下武器!……”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博物馆地下室。大家全沉默了。
“嘿,咱们成人质了。”
“跑不出去,外头全围上了。”
“别急别急,可能是老王子大放厥词,吓唬人的!”
可谁敢打这个包票啊!
关晓萍看到身边那一群“学生”都怯生生的,显然不明白工程师们都在忙啥,耐心地解释:“我们做了一架无人机,到外面去看看情况,看看适不适合逃出去。”
学生们一脸茫然,明显连“无人机”这个词听都没听过。
还是那个蓝裙子小姑娘回头给大家解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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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昭身边的“学生”,多半都是那些刚挖出来的郑和瓷,这些器物都是民窑作品,算不上太精致。因此灵智也开得晚,换算成人类心理年龄都最多十五六岁。
有些出土时已经粉身碎骨,虽然被粘贴修复,但伤筋动骨几百年,此时也只好在展柜里躺尸,丝毫动弹不得。
所以只有一部分化出了形。化形的还化得不牢靠,有时候一不小心,又变回盆盆碗碗,还好让旁边的伙伴们手快接住,免得粉身碎骨。
这么一来,大家人心惶惶。也不敢随意化人,可是若停留在本体状态,外头这一阵阵的怪声,听着就危险。
它们在黑暗中埋了几百年,出土的时候,记忆还都停留在明朝清朝时期。
然后猛地被拽进二十一世纪,好像被丢进了一架飞速运转的跑步机,被迫朝着“现代化”的方向狂奔,脑子还跟不上眼睛,看什么都浑浑噩噩的。
明清时期也有火炮了,大伙都认得这声音,知道此时的险境不容轻心。
还好有小昭这个翻译兼辅导员。原本默默无闻的一件三级小文物,此时摇身一变,成了这么多伙伴赖以仰仗的“学生领袖”,小昭也觉得扬眉吐气,主动担负起了跟人类沟通的重任。
她趁着关晓萍没注意,切换明朝古音,小声跟同伴们解释:“咱们如今是在华夏极西万里之外的番邦。今日战乱骤起,朝廷飘摇,让那前朝番王篡了大位,正在和禁军苦战。这些华夏侨民都是应番邦朝廷之邀,前来造路修桥,助惠百姓的。若那伪王得势,难免遭到清算,委实进退两难。好在听闻鸿胪寺已介入争端,发出诏令,通告四夷,令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但夜长梦多,只恐那伪王作困兽斗,不择手段,以侨民为质,逼迫禁军投降。为免坐以待毙,方才有工匠制成机械铁鸟,放飞出去探探风声。”
这么一翻译大家都懂了,顿时一个个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