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豁,四合院!怕不要几千万,浪个住得起哟!”
佟彤闪过“游客止步”,摸出钥匙开门,昂首阔步进了院。
眼看两棵圣诞树变身柠檬精,她唇角一翘。
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
院子正中,大槐树下,两排晾衣绳之间的石凳上,端坐着一个人。
一只白皙的手正搭在斑驳的石桌之上。修长而灵活的手指,正温柔地描摹桌上刻着的象棋棋盘。一双大长腿无处蜷缩,只好挨在石凳旁边的丝瓜架上。
见到目瞪口呆的佟彤,他轻轻一笑。
佟彤完全失语。
说好的撩完就跑呢?
她气哼哼地说:“您不是嫌我这院子丑吗?”
“我……回不去了。”希孟双腿一舒,心安理得,“地库门口有道符。”
*
佟彤心一咯噔。她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至今还没退团,不至于招惹太多牛鬼蛇神吧?
不过当希孟用手指把那道“符”的样子画出来,她哑然失笑。
“不怕不怕,这是中国消防的logo……等等!”
她摸出手机,迅速点开刚才收到的那条公众号推送,手指上滑。
“把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个六百年”——一千来字的王婆卖瓜后头,跟着一条言简意赅的叙述。
佟彤快速念道:“……巴黎圣母院火灾为我国文博界敲响了警钟。我院对消防安全高度重视,已经安排了突击检查,排查火灾隐患,并即日起升级消防系统,地下仓库三期率先采用中科院最新研制的阻燃材料……”
最后是一张配图。技工们正热火朝天地对地库进行升级改造。
希孟余光看到那照片,叹了口气,神态懊丧。
“没想到,现代科技发达至斯。区区一种涂料,居然挡得我走投无路。”
*
佟彤傻眼了一会,微信里跟什么人问了几句话。
希孟饶有兴致地看她在手机上噼里啪啦的打字。心里忽然想,这姑娘手指灵活,应该是个丹青方面的可塑之才。
佟彤一边看回话,一边说:“我问了消防中队的大哥,这个高科技涂料只是试验性地应用在了……嗯,不巧,您所在的那个恒温区,并没有把地库全糊死。等升级工程结束,脚手架撤掉,应该就能让您正常出入了……我问问要等多久……嗬,至少半年……”
为了保护古旧文物,书画展出之后入库,做完必要的检查,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开箱的。这半年里,只要故宫不发生大规模安全事故,没人会发现千里江山图的失踪。
佟彤收起手机,才发觉一件棘手的事。
“这半年……呃,您老人家有别处可以待吗?”
话说完,才发现问了白问。这年头房价畸形,有几个能阔绰到在帝都有多余房产的?
他老人家要是真能狡兔三窟,现在就不会厚颜无耻地出现在她这个脏乱差大杂院的现场。
希孟疏落不羁地往后一仰,发觉石凳没靠背,又不动声色地直回来。
“既来之,则安之。还要烦佟姑娘给我找个容身之地了。”
他说得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理所当然。
然而佟彤为难:“这……”
“我要求不高,恒温恒湿,光线别太强就行。”
“……”
“对了,面积不要太小。故宫的地底铁柜实在是令人抑郁。”
“……”
“等半年期满,我自有办法回去,你不用担心。”
“……”
佟彤心里喊,我家小门小户,实在容不下您这么大一尊佛啊!
可灭火器是她喷的,“虫洞”是她给开的,于情于理,她怎么也得负责一下善后。
放任他在人间流浪?磕了碰了咋办?
希孟弯腰,从地面一丛青草里拾起一串钥匙,站起来,挂到佟彤手腕上。
他的指尖微凉,片刻拂过,像浸了一泓甘泉的细瓷。
“别再把钥匙丢了。”他淡淡一笑,眉目舒展。
妈的!
佟彤心里非常不淑女地骂了一句。
不愧是大佬,国宝,全国人民的心尖肉,恃美行凶的大ip……
这人一笑起来,她完全没抵抗力。
刚才他的嘲讽、嫌弃、忘恩负义?不存在的。
她一咬牙,破釜沉舟地说:“嗯,附近有几个主打古风的民宿,我大概能给您包三个月……哦不,两个月……”
她摸出手机查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顺便把购物车里的萌物都删了。
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佟彤尚处于学徒期,主要跟着打下手。
由于海外藏家保存不善,这幅画的绢面磨损严重,甚至有虫蛀迹象。文物局特批,剪了半厘米同样是文物的明代的绢,一丝一丝的织补上去。
但还有不少“疑难杂症”,大家研究了几个星期都无从下手。比如三四部分交接处,长亭底部那块疲损 ,是被古代一个不负责任的工匠补的,边缘早就开始起伏卷翘发脆。书画组的师傅们无不痛心疾首。
刘祺连女朋友都顾不上了,食堂吃饭的时候,不顾手机滴滴滴乱响,只是目光呆滞。
“那人到底用的什么浆糊啊?那人到底用的什么浆糊啊?”
就因为分析不清楚成分,前辈们不敢轻易修这一块儿。刮掉明显不合适的部分,就只能是“保持现状”。
“实验室那边说,再给他们一个月时间,要一样样排查。”师姐海晨浏览微信,一边皱眉,“黄花菜都凉了。纸这么脆。”
佟彤扒拉几口红烧肉,假装很随意地说:“依我看,那是加了过量明矾的生豆糊,还发了霉。折条年代大约是元初。”
师兄师姐同时:“哈?”
佟彤有点心虚:“师姐,让学霸们往这个方向验一下呗?”
反正是排除法,先验哪个都一样。
晚上下班之前,实验室发来贺电,佟彤的猜想一点不差。
整个装裱室响起一片哀叹:“那是粘经的,怎么能用在绢画上呢!脑残啊!”
都说修文物就像是和古人对话。修补这幅画的古人比较倒霉,招到了来自几百年后的一顿臭骂。
随后大家才想起来问:“小佟怎么分析出来的?”
因为她这么一句,节省了至少一个月的工作量。老康都没这么百发百中。
佟彤犹豫了半天,小声说:“我……我把刮下来的部分尝了尝……”
海晨停下了往嘴里送薯片的手。
刘祺捧着胸口做呕吐状:“灭火器少女要进军慢手了?”
老康脸色发绿,摸出手机打算拨120。
佟彤赶紧宣布要去厕所。
其实她再大胆也不敢把那团几百年的不明物送嘴里啊。再说了也不可能尝那么准。
是希孟,昨天晚上在听到她抱怨的时候,随口轻飘飘说的。
“那幅画是清宫旧藏,民国时才流失海外,跟我做了几百年邻居,天天破口大骂当年那个三脚猫的裱糊匠。”
佟彤晚上把他拉到后海吃了一顿烤肉季。
之后又有几次,也是靠他的第一手信息,解决了所有人的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