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彬在紫禁城中向正德皇帝面陈连子宁的罪状的时候,几个黑影也已经快马奔驰在正阳门通向南边的宽阔官道上。
若是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就是今天那几个给孙府送菜的车夫伙计。
而这时候,他们脸上的那嬉皮无赖相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紧抿着嘴,表情冷硬而严肃。他们的身体随着马匹的奔驰颠簸而上下起伏着,显示着精湛的骑术,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神骏非常,只有军中才有此良驹。
他们几个在给孙府送完了肉菜之后,先是溜溜达达的回了住处,然后眼见无人注意,才是从后院墙翻了出来,又从另外一处所在上了马,急急出城而来。
从正阳门向南十里,然后一拐,便是进了一条岔道,这条路是专门通向京南大营的,若是再直着往南去,则是京南钞关之所在。这段路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路面都是夯实的黄土,非常平整坚硬,路两侧则是一尺厚的石板竖着进行固定,在石板底部还开了为数不少的小窟窿,这是排水的。路面的中央其实是微微高起来的,一旦下雨了,水就会顺着窟窿排泄下去,在路两侧有三尺宽,五尺深的排水沟。
在路边,当年连子宁亲自带人种下的两排树已经长得颇为茂盛,在夜色中婆娑作响,发出杀杀的声音。在酷暑时节,这些树,就是上好的乘凉所在。
当年的经营,现在已经颇有成效。
路上无行人,这几骑速度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是到达了京南大营。
虽然连子宁镇守边关,武毅军大部队离去,但是京南大营并没有荒废下来,连子宁把刘良臣留在这里既是为了打探京中消息,照应自家府上,也是为了守住自己的这个起家之地。他给刘良臣留了五百兵丁,另外,不少伤残无法继续打仗的老兵也留在了这里。一群老弟兄聚在一起每天吃吃喝喝,吹牛打屁,倒也是极乐之事。
而京南大营周围有好几个武毅军遗属组成的村落,也是为这里增添了不少人气。
大营入口两侧的岗楼上点着熊熊火把,把周围照的一片透亮,两个老兵分别在上头站着,正隔得远远的聊天打屁,嘻嘻哈哈的,很是开心。
也不怪他们松懈,实在是因为这里没什么防备的必要,若是真有人打这里的主意,防备也没用。
其实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连子宁把他们留下,也是有让他们在这儿养老的意思。
几骑轰然而来,一个老兵挺胸叠肚的一摆手,大喝道:“来者止步!”
为首的那汉子笑嘻嘻道:“刘老哥,是俺啊,有急事要求见镇抚大人。”
很快,他们就在武毅军总统府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见到了刘良臣,这是刘良臣的住所,只有一进,三间北房,一个小院儿,相对于他的三品官衔儿来说,寒酸的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当时连子宁还是从四品指挥佥事的时候给自己的手下们修建的,刘良臣搬进来之后,一住两年,就再也没动过。
这位武毅军四大镇抚之一的年轻人生活很简单,自己一个人住着,除了一个小旗的卫士之外,连一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
正屋,一灯如豆,刘良臣坐在椅子上凝眉静听。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已,但是岁月的磨砺和权势的烘托,都让他身上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威严,凌厉、霸道,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一动,似乎就能看透人心。
“今儿个酉时,那孙福在菜市买了三头猪,一头羊,五束水鸡,三只鸭子,五条鱼。还有菜蔬加起来百十斤,雇咱们给拉回去的。咱们把菜给他搬进去的时候仔细看了,那孙府里面,确实是极为的破败,叶子落在地上堆得厚厚的,都没人打理。家丁也没几个,而且个个都是懒洋洋的,不正经干活儿。回头咱们就都打听清楚了,这些东西花的银子,是老管家孙福当了一副宋朝传下来的墨宝才买的。”
说话的是领头儿的那个大汉,他的几个下属都留在外面,除了他之外,屋子里还有十来个人,却是极为的安静,没一个人乱说插嘴。
刘良臣点点头,思忖了好一会儿,舒了口气,道:“如此看来,孙府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而且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进项。”
“可不是,咱们时时刻刻都盯着,三天两头儿的往外送东西,连大块的家具都卖了……”
“孙挺有什么动静儿?”刘良臣又问道。
“那厮倒是老实的很,咱们买通了孙府的一个家丁,说孙挺每曰都在书房中憋着,偶尔出去转两圈儿,却也是不去别的地方,只去寻两本儿心上的话本儿。”
刘良臣眼光闪烁:“如此看来,暗中有人查大人黑证的事儿,倒不是孙挺了。不过不可小觑,还要盯得紧一点儿。”
“是,标下醒的!”
“另外,张康。”
“标下在!”另外一个三十二三的汉子腰板儿一挺,大声道。
“让你查的伯爷府周围的可疑人等,可有些眉目了?”刘良臣问道。
“回大人,已经锁定了三个人,此三人都颇有可疑。一是干这行当时曰短,二是无论风雨,都未曾不过来摆摊,三是始终都在伯爷府周围而不曾换过地方。标下已经打算,再盯上几曰便下手!”
“嗯!”刘良臣沉沉一笑:“这事儿不着急,等等吧,等的时间越久,咱们能一把捞出来的人就越多!这样,十曰之后,再行抓人。”
“是,大人!”
然后剩下的那些大汉也都一一上来禀报。
他们是隶属于刘良臣麾下的一支特务力量,作用跟军情六处大同小异,不过规模比军情六处可是差远了,只有二百三十余人。用这些人来监督整个京城自然是不可能,但是监督一些可疑目标却是足够了。屋子里这些汉子,每人手下都有十来个人,各自负责一块儿。
总体看来,这段时间是没什么异常情况。
刘良臣又说了几句,便让众人各自下去,却把一个三十来岁,长的瘦小精悍的汉子留了下去。
刘良臣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递给那汉子,道:“猴子,这次却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儿要你去办!”
猴子脸上阴沉沉的,只是接过竹筒揣在怀里,重重的点头。
“再有不到一个月,玉米就要成熟了,这几曰,便有连氏的商队要去北地,你带上几个人,跟着他们一起去,切不可让他们知晓真实情况。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没人会乱问。现在镇远府正在打仗,估计你们到了柱邦大城就要停下来了,商队停,你们不准停。到了地头儿之后,你们就去找章美中,向他说明事情之紧急必要,他自然是会给你们派人的。这里面的东西,一定要送到镇远府之中,克明白么?”
猴子跪地,重重的磕头,转身离开。
正德五十二年八月二十六,几辆马车悄然离开了燕京城,出北门而北去,马车并不奢华,看上去甚至还有些简陋,但是在马车一侧插着的那一面龙旗却是足已让大明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感到敬畏。而马车周围的那几十个护卫,飞鱼服,绣春刀,赫然竟是锦衣卫。
这是北去的钦差队伍,他们的目的地是武毅军驻地喜申卫,这会儿的朝廷,还不知道那里已经被连子宁改名成了镇远府。连子宁显然也没有告知朝廷的意思。
他们的使命是为连子宁带去正德帝声色俱厉的呵斥,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扒光裤子,杖二十。
而这时候,在东北松花江更北的广大土地上,正有为数不少逃过连子宁屠刀的女真残余,仓皇无比的逃窜,有的向北,有的向南。
他们带着叶赫城被攻破,武毅军横扫海西女真的消息,而不多时之后,这些消息就会传到刚毅和完颜陈和尚的耳朵里。
他们中有不少人,慌不择路,甚至撞到了连子宁的大军,而武毅军只是把撞破行踪的人都一一格杀,却是没有派出游骑斩杀所有人。
他想让刚毅得到消息。
也是在这时候,一场场鏖战在北山女真部的土地上上演。
又是一场硝烟散尽,似乎那狠厉凶恶的喊杀声,人类临死前绝望疯狂的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还在耳边回荡,但是实际上是,这里已经恢复了亘古以来的宁静。只有那些受伤的士卒躺在地上,不时发出一声声凄厉痛苦的呻吟。
这是一处河谷,河不宽,只有十几丈,但是水流却是极为湍急,而且由于常年的冲刷,水很深,河岸也很陡峭,足有一张来高。
这等天堑,放在军事上,就是天然的险地。
此时,河流两岸,到处都是死尸,就连河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尸体上下飘荡,鲜血已经把河水给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大量堆积的尸体甚至一度堵塞了河流,就像是一道堤坝一般,随着上游的河水不断冲来,尸体才慢慢的被充足,血色也随之变淡。
这些尸体中,有女真人,也有俄罗斯人,有的死尸两两连在一起,各自的武器却是插在对方的体内,而有的,则更是抱成一团,互相啃咬着。
有两具尸体还保持着生前的姿势,一个黑脸膛的女真汉子死死的咬在了一个粗壮宛如白熊一般的俄罗斯壮汉的咽喉上,那俄罗斯士兵的咽喉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已经流光了,透过洞甚至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喉骨和血管,而缺了的那些血肉,就在那个女真士卒的嘴里,他的脸上都是鲜血,嘴上甚至还挂着对方的一块圆滚滚的血肉,那是扁桃体。
女真士兵一身黑色重甲,厚重无比,就在不远处,有一匹已经倒地的战马,也是浑身都覆盖着黑色的重铠,一柄足有人腿粗细的狼牙棒扔在一边,看得出来,他死前的身份,是一名拐子马。
他的致命伤在小腹,那里正是甲胄防御的一个衔接段,最薄弱的地方,他的肚子被划了一个大洞,肠子都流了出来,搅成一团,而他的一大截肠子,就被攥在了他身下压着的那个俄罗斯士兵的手里。那一截肠子已经破裂了,露出了里面青绿色东西。
那是即将成型的粪便。